。 卓先生无声地长吐息,她知道那是卓先生不悦了,于是对着周萍一笑,「不疼,阿姐的伤已经好啦,只是疤而已。」 她悄悄将左手移到身后,原本左手掌的位置已被木製的义肢取代,她可不想吓到孩子,也不想卓先生因此不高兴。 到了云州定居后,肯定要多照顾这个孩子一些。洛屏安心中打定主意,脑袋里浮现的,全是阿弟的脸。 周萍生得一双漂亮的大眼睛,身形瘦小。她一人流浪这么久,没遇上歹人被捉去卖,也算命大——这都是洛屏安后来听旁人说的。 云州地势平坦、航运发达,本就是富饶之地。打战事开始以来,成千上万的难民涌入,早已如同一窝蚁穴般拥挤。 而今,他们也是仓皇逃窜的四隻螻蚁。 战争开打后,讲学内容若非尽忠报国、满腔热勇,便容易招来非议,徒惹事端。说好听些是举国同心、炮口向外,但卓先生私下曾说过,这只是消灭异己的手段,他特别不喜欢。幸好卓先生除了满腹诗书,亦懂一些医道,这医人无关政治,只需求药到病除。他们在青林时便以行医为生,何师兄跟洛屏安负责跑堂、打理杂事。 洛屏安出身务实,是最擅长管帐的人,在青林时巧遇机缘,跟一老掌柜学了基本的算数。木指拨算珠,精打细算下,三人开销平衡,除了负责营生的卓先生外,竟是这个小家的第二个主心骨。 到了云州后,洛屏安很自然地将周萍留在身边。 「生活不易,何必自找麻烦?」在另外两人出门添购杂物时,卓先生私下问了这么一句。 卓先生的表情和善,看起来倒也不是反对,只是在问她的想法而已。于是洛屏安顺口答道,「既然不易,您又何苦收容四肢不全的我?」 「你不同。」卓先生回答极快,「你……跟他人不一样。」 「哪有不同?」她笑问。 「你是我的徒儿。」 洛屏安微笑着,当初卓先生在柳西讲学,教过的人用上双手双脚也数不完,怎么不见卓先生一个个亲自从瓦砾中将他们挖出来,带在身边逃难呢? 「相逢即是有缘,云州龙蛇混杂,周萍一个孩子难以自保。今日我帮她一把,待她来日成长茁壮,也去帮助别人,这一个一个地帮下去,世间再无难事,不是很好吗?」 卓先生愣了,似乎是不可置信。 「屏儿果然心善。」不知是褒是贬,卓先生对她笑了笑。 大抵是褒意吧? 卓先生在近郊处租了一间小平房,她让周萍和自己挤一榻上,孩子身形小,吃喝花不了钱,平时也能帮忙跑腿,四人就这么顺利地安定下来。 云州位于南方,口味和方言都与柳西不同,街上卖的点心从酥饼变成蒸糕。气候也炎热许多,每到夏天常闷得洛屏安头昏脑胀、喘不过气。 这一晕,又是四年过去。 战火不息,前线有人伤亡、有人流离。而报纸头版无论是捷报抑或着沦陷,那日子仍在走,日常琐事混入时代洪流,滔滔滚滚,将人向前推去。 吃饭干活、婚丧喜庆依旧。 洛屏安年二十二,这几年跟在卓先生身边,学医、学文,学了他安定沉静的性子,又脱去农家粗旷野气,只留朴实善良的眉眼。几近花信的身子,正是含苞待放时,她是炎夏中的稻花——细碎、雪白、纯粹的美好,就算面容有瑕,也无法掩瑜。 洛屏安和邻里人家关係好,三姑六婆个个都想把自家的、亲戚家的男子介绍给她。尤其是对门刘家的大婶,把她当自家的闺女一般,最忧心她会孤独终老,三天两头就得问一问她的亲事如何,更甚者也有直接找卓先生说亲的。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现今她父母双亡,及笄时的亲事不了了之,这终生大事由卓先生把持是再适合不过。 卓先生一言,她便会心甘情愿地走。 在此之前,她只愿沉默。 一天收堂时,师兄与周萍先行,她留下算帐,而卓先生在一旁审阅诊记,如同以往。 「摽有梅,其实七兮……」卓先生喃喃的声音搅乱平静,她停下算珠,抬头时卓先生正垂着双眸看她,背着门外馀暉的眼神模糊不明。 成熟的梅子落地,树上的还留有七成……以梅实成熟比喻女子,成熟待嫁。这是出自《诗经》的典故,早在战前,卓先生就以一字一句地教她朗诵过,当时只觉得摽梅之年离她甚m.DAMiNgPUMP.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