媛姐儿认真望着父亲,却没吭声。 这孩子前几年也是,什么事都闷在心里,问也不说,曹延轩叹口气,两个女儿相差太远了。“纪姨娘跟我说,你练字画画的,不过入个门,换成平日,自然是学东西要紧,可你姐姐身边不能没人,便是有三伯母五伯母,真遇到事情得有个商量的人。你年纪不小了,懂事了,爹爹便想,你和你姐姐做个伴。” 说到这里,他停一停,“你是怎么想的?” 小女儿多半乖乖答应,纵然不乐意,也不过哭几声,最不济,像珍姐儿一样索要好东西,曹延轩是有心理准备的。 媛姐儿却张张嘴巴,说出一句曹延轩做梦也想不到的话:“爹爹,您带姨娘去京城吧。” 曹延轩就算是个白痴,也不会认为小女儿口里的姨娘是纪慕云。 他张口结舌,半天才说“你姨娘?”又解释“路上遥远,船上地方小,带不了那么多人。” 何况,自己的生母什么也不会,早就不得宠了,带着也没用....媛姐儿心里替父亲补全,像小牛犊一样梗着脖子,大声道“姨娘没去过京城。爹爹,您带上姨娘吧,我留下陪四姐姐。” 曹延轩瞪着小女儿,不知不觉想起十六年前,对方刚刚出生的模样:裹在大红襁褓里,不如珍姐儿白,比珍姐儿重,眼睛和脸庞像自己.... 下一刻,他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踏出屋子,大踏步走远了。 曹延轩没去双翠阁,也没去东府,在自己的书房发呆,阳光灼热,往事纷至沓来: 他和王丽蓉成亲之后,生了珍姐儿就没了动静。母亲着急,把一个年纪大的老实丫头开了脸,放到他房里,王丽蓉不高兴,把陪嫁的夏莲也抬了做姨娘。 子嗣什么的,曹延轩不着急,却能理解母亲的心:他有个聪明伶俐的胞弟曹延顺,机灵又懂事,是幼子的缘故和母亲特别亲密,母亲常说“老大是顶门立户的,老二是贴心小棉袄。” 没曾想,曹延顺九岁那年夭折,母亲大病一场,丢了半条命,自此病恹恹的,和父亲商量:不能让老二(曹延顺)做孤魂野鬼,得给老二续上香火;又说,祖业不动,曹延顺去世那年开始,西府除了给曹延华的嫁妆,挣的钱一分为二,曹延轩一份,曹延顺未来的嗣子一份。 西府富庶,每年存下的现银不是小数,父亲不愿流落到外人手里,便说,老大(曹延轩)日后生了儿子,过继一个给老二。 这么一来,生儿子就成了曹延轩的头等大事。 纳了于姨娘和夏姨娘之后,前者第二年就生了媛姐儿,后者迟迟没动静。 那时候,王丽蓉压力也很大,动辄发脾气,母亲又等了几年,实在耐不住,又把一个姓许的丫头给了曹延轩。 如同母亲盼望地,许姨娘生了曹延轩的庶长子曹晏,生的时候难产,落红不止,熬了两个月死去了。曹延轩颇为歉疚,厚葬许姨娘,把许姨娘家人养在庄子,提拔做管事。王丽蓉给许姨娘做法事、抄经书、点了一盏长明灯,他心里是感动的。 有了曹晏,母亲精神有了寄托,告诉曹延轩“日后过继给你弟弟”。 曹延轩答应了,觉得对不住发妻,加上许姨娘的事,很少进两位姨娘的院子,过几年,宝哥儿也出生了。 他长长松了一口气,觉得完成一项艰难的任务。 其间父亲突然去世,他给父亲守丧,出孝之后打算到外面历练,去了姐姐姐夫的家。正和两位外甥亲近,三爷派人送信,说,曹晏死了,王丽蓉与母亲争吵,把母亲气病了。 曹延轩骑着一匹黑马在官道驰骋,把乘车的姐姐远远抛在身后,尘土、阳光合着马蹄声,一下下敲在他的心头。 回到金陵,却连母亲的头七都没赶上。曹延轩头顶的天塌了,残酷的消息接踵而来:二管家曹世雄告诉她,母亲怀疑曹晏的死和王丽蓉有关,下令彻查,连许姨娘的死也蒙上疑云: 于姨娘有一回回娘家,和家人说“太太日日给许姐姐吃东西,许姐姐是活活撑死的,”被庄子上的人听见了,告诉了许姨娘家人。 曹延轩心急火燎地去了于姨娘的院子,后者却摇着手,惊慌失措地喊“我,我什么也不知道。” 事后查出来,王丽蓉确实派人给许姨娘送了大量的人参燕窝,肘子猪蹄乌骨鸡....许姨娘的丫鬟哭着说,姨娘吃不下,太太还问“是不是不和胃口”。 许姨娘只是个没见识、不识字、看上去好生养的使唤丫头。 隔着数年时光,三十二岁的曹延轩仿佛看到当时暴怒而失望的自己。 那件事后,他再也没去过后院,连带对媛姐儿,也远远不如待珍姐儿用心。 书房门响了三下,把他的思绪拉回当下,朗月的声音响起:“老爷,于姨娘求见。” 真巧,说曹操,曹操就到了。曹延轩面无表情地想。 仔细想一想,她只是胆子小,m.dAminGPuMP.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