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昱哥儿的哭声,嗷嗷的,在夜幕中传出很远。 纪慕云心里一慌,放下笔站起就往外走,掀开门帘又奔回来,把没写完的信塞进床头暗格,才匆匆出屋。 昱哥儿在曹延轩怀里,哭得脸都红了,见到她就伸着胳膊“娘”,纪慕云忙把儿子接到怀里。小家伙立刻搂紧她脖子,像只受了委屈的小狗。 “不要紧的。”曹延轩没当回事,拉一拉昱哥儿头顶歪着的帽子,“这小子晚上吃的多了些,快到院里非要自己走,被石头绊了一跤。” 纪慕云嗔怪:“大半夜黑灯瞎火的,磕到怎么办?”石妈妈和孙氏缩在一边不敢出声,昱哥儿知道母亲向着自己,越哭越大声。 曹延轩笑着摇摇头,随母子俩回到院里。到了东次间,纪慕云哄得儿子不哭了,抱到小床上,脱了昱哥儿衣裳细瞧:右边膝盖红了一小块,没破皮,别的地方没什么异常。 “傻瓜蛋!”石妈妈用毯子裹住昱哥儿,她放了心,亲亲他的小脸蛋,“是不是乱跑来着?” 昱哥儿嘻嘻笑,说“没!” 这孩子,喜欢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纪慕云怎么看,怎么觉得儿子可爱。 菊香丁兰提了热水进来,趁着屋里暖和,几人给昱哥儿洗了澡,擦了香脂,穿了细布寝衣,纪慕云哄他睡觉。 刚刚受了惊的缘故,昱哥儿兴奋得很,一会儿“喝水”一会儿“尿尿”一会儿又要“吃饼”,孙氏忙拦着“十五少爷吃了一碗饭两张春饼,还喝了半碗汤,可不敢再吃。” 曹延轩在旁边看着,笑道“慈母多败儿”,回隔壁卧房去了。 今日起得早,接女儿送女婿去东府忙忙碌碌一天,他有些倦了,看了看桌案上的笔墨,就脱了外裳和鞋子,躺到床上去了。 往日宝哥儿在,父子俩睡在东厢房,今日宝哥儿不在,曹延轩懒得折腾,打算就在这里歇了。他翻个身,拉过湘被的时候,瞥到一角白色东西,在黑漆床板中分外突兀。 是信纸,曹延轩看了看,忽然好奇起来,拉开雕着喜鹊登枝的暗格,看着里面的信纸信封。 谁给云娘的信?他在脑海中搜索。 纪家就在城里,云娘的乳娘每月出府,问候云娘父亲弟弟,用不着写信;云娘有一个远在湖南的姨母,写信很正常,那为什么不放在柜里,像秘密一样藏起来?云娘做事极有章法,账本、首饰和昱哥儿的零用钱,存放的妥妥当当。 最上面一封信皱巴巴的,显然是匆匆塞进去的,曹延轩用手捋平信纸,坐在床边,就着昏黄光线随意看起来: 云娘在这封没写完的信里写道:自己和昱哥儿一切都好,七爷也好,吕妈妈到医馆寻来风湿方子....姨母吃些决明子、金银花、枸杞、熟地、石斛,对眼睛好....嫂嫂可好?熙哥儿要紧,也别累到了....邻居可曾启程往西宁卫? 又写道,药材不易存放,路途又远,最好拿了银子,到当地再买药材。 信里夹着一张同样皱巴巴的五百两银票,是过年他给云娘零花的。 西宁卫? 边疆青海卫所,距离京城数千里,路途艰辛条件恶劣,先帝在时,经常把犯了罪的官员贬斥过去。很多人根本撑不到地方,路上就死了。时间长了,“发到西宁卫”成了个别上峰吓唬属下的口头禅。 曹延轩皱起眉,拿着所有的信踱到灯下细瞧。 其余都是姨母写给云娘的信件,按照时间为序,大多是家常琐事,从一开始问云娘“怀相如何、“生的时候可还顺当”,夸赞昱哥儿“是个结实的孩子”,又提点她“曹七爷对你再好,也要小心谨慎,不要给新太太留下把柄。” 靠后一封信里,姨母口吻担忧,说,“你姨丈在西宁卫染了风湿,腿脚不利索了,大表哥二表哥尚好”,最后一封信则是邻居千里迢迢去了西宁卫的事。 云娘的姨丈,在西宁卫做什么?曹延轩捏紧信纸。 囚犯? 犯了事、被贬斥过去的犯官? 他眉头紧皱,用最快的速度从头再读一遍,见到一行“待来年,春暖花开....燕子北归,终有团圆之日”的时候,目光顿住了:上一封信,也有这行字。 春暖花开,这四个字非常平常,结合语境也不突兀,换到平时,曹延轩不会在意。可近一两个月,朝廷风声鹤唳,金陵暗波涌动,曹延轩日日和三位兄长用委婉的语言谈论朝堂的事,不由自主看住了。 是改朝换代的意思吗? 片刻之后,曹延轩衣裳整齐地出了卧房,告诉哄儿子的纪慕云“东厢房等你”,昱哥儿一听他的声音又不睡了,坐起来叫“爹爹”,曹延轩摸摸儿子头顶,就出门去了。M.damiNgpuMp.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