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苍蝇原本不叫小苍蝇,有个较为正经的名字,叫小莹。她是八岁的时候家贫卖给公孙家当侍婢的,公孙夫人见她伶俐听话,便让她贴身服侍小姐公孙嬋。 上头特地叮嚀尚不能懂大事的她,说小姐虽然小她两岁,然而身分尊卑有别,千万不能轻忽以待,对主子要比对亲娘还要恭谨细心,否则就失了当人奴婢的资格。小莹谨记在心,但见到比自己小巧得多的小姐时,心中仍忍不住生出怜爱护幼之情。那时她打定主意,除了为人奴婢该做的之外,她还要将小姐当成亲妹妹一样怜惜呵护。 然而这只是初见面时闪瞬而过的想法,尔后此天真念头湮飞云散,再无聚合之时,便如奔月的嫦娥,奔了就回不来了。 公孙嬋贵为凝月城首富独生女,公孙夫妇老来得女,难免疼溺,加上是汤药餵大的孱弱体质,含着怕化,捧着怕摔,府里上下无一不敢小心保护,就怕折了这一块心肝。一旦犯错待管教,女儿哭闹使泼,两老人善心软,又怕她出哭病来,打骂不下,招架不了,管束不力,溺爱于是变成了逆碍,渐渐地养成了刁鑽蛮横、唯吾命是从的性子,成了公孙家一眾良善之人里,最让上下头痛的人物。 冬天故意将手绢往水池扔,要下人走进冰冷刺骨的水里替她拾起,看着下人打哆嗦,她拍手娇笑;夏天随意安个罪名让人当着大太阳底下罚站,人热晕了,泼水打醒了再站。资格较老的管家看不过,出声替下面人讨饶,小小年纪的公孙嬋冷笑一声:「不过是晒一下冷一下,他们又不是我这样禁不起摧折的琉璃身子,哪那么不堪抵挡?当下人的没资格如此娇弱!」 僕婢们怨得牙痒,碍于身分又说不得什么,最后都是请出了公孙夫人缓颊解决。公孙夫人自知爱女理亏,只有加倍对下人们好来弥补,家僕们基于对老爷夫人的敬重,也都咬牙忍下。 眾人里最受怜悯的自然非小莹莫属。贴身小婢和公孙嬋相处的时间最长,受气的机会自然比其他人要多上几倍。胃口不佳掀翻碗碟,累她收拾清理;一盏茶重泡不下五次才满意,却只喝了一口就搁凉倒弃;就寝前刻命令她翌日天明前将勾破之衣修补完成,因此不得不彻夜行之……诸如此类务事,小莹由初时的暗泣怨懟慢慢走到如今的逆来顺受,不可不谓含辛茹苦。 然而旁人见不到的公孙嬋的另一面,也只有她这个自小与她形影不离的小婢才能覷见一二。 平日公孙嬋鲜少能出得了大门,除却卧病之外,偶尔心血来潮或许捻笔作画,吟诗作对,要不便是阅读书籍和痴想发怔。其中又以后者居多,往往在书上看到了什么,愣愣地便发起獃来,若无外来动静,可以像木头一样静静獃上一刻甚至更多。 一年深秋,该日天气极好,小莹特意将厢房窗沿的帘子打起,让日阳照得房内和暖,清新的空气教人通体舒活。公孙嬋卧在躺椅上沐着秋阳阅读,忽然开口:「听说世上有种祥瑞之鸟叫凤凰,眼泪可治百病,羽毛可令人死而重生,不知是真是假。」 此时只有小莹和她共处,听起来又不像自言自语,自然是同她说话了。那语气很是平和,亦非平日处处挑剔的神情,多半是身心舒畅,才能出现这难得的和气。小莹便接话道:「或许是有的,只是奴婢懂得不多,不知哪里有这种鸟。」 「说不定金陵有。」 「金陵?」小莹似乎听过这地名:「秦淮河的金陵吗?」 公孙嬋有些讶异地抬眼看她:「没想到你竟然知道金陵和秦淮。你去过吗?」 「没有,都是听这儿的叔叔伯伯们提起的。」小莹有些不好意思:「小姐为什么说金陵或许会有凤凰呢?」 「不是有首诗这么说吗?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公孙嬋省去后半闕未念。 小莹没听过这首诗,更不明其意,只好问:「这首诗说的是什么?」 「诗的内容是什么不要紧,据说那个凤凰台在南朝时曾有凤凰飞来过,因此才取这个名字。这是说金陵曾经有过凤凰,只不知现在还有没有?」 小莹不明所以:「小姐若想要凤凰,可以请老爷派人去金陵买呀?」 公孙嬋白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凤凰是传说中的灵禽,世间有无还未可知,不可遇不可求,便是集遍天下奇珍异宝的皇上也求之不得,哪是说买便能买到的?要真能用金钱买得,也不会那么稀罕了。」 小莹脸上大红,恼自己不懂充懂,说了这样没知见的话,只羞惭得恨不得咬掉舌头,唯唯诺诺,闭嘴不敢再言。静默半晌,公孙嬋看了看她,撇m.damINgpuMP.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