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朝已过,火盆中白灰凝积,晌午将至。阿照那云雨后的狼狈模样尤为可笑。姑且替她用房中备下的净水清理过身体,旋即与她分别。她亦佯作无事地重返主殿。然大纳言与将军尚未入席,我仍在府中四处闲游。行至西边院落,有武士几人正休憩着,他们所在的厢房门户大开,我遂掠视一番,辨出加贺国大名赤松氏的家纹。那几人里有个眼窝深陷的精瘦者,他未佩刀,肩上却扛了把黑漆涂重的藤弓,想来该是要参加箭比试的弓手。 “千叶阁下,您是千叶阁下吧。” 我不由喊了他的名字——没错,我识得此人。旦见他如今仕任于赤松时晴门下,想来已年逾花甲,理当不再有追名逐利的野望,但他握有的技艺却会教人钦佩莫名。甫一呼唤,那老者便从房中走出,幸而其余几人并未注意。这老武士又把那足有七尺五寸长的藤弓攥在手中,徐步至我面前,道: “敢问这位贵人,您是何人?找在下有何贵干?” 他稍屈身,那弓仍被他牢牢握在手中。此人眼中看似无甚讶异之色,想来已对陌生者堂而皇之喊出己之名讳的事习以为常。我遂更近其身一步,他正巧将藤弓的下半部分朝上举着,下成节上似乎刻着某个家纹,但又好像被谁刻意涂抹过,唯有被遮盖住的那一块浮凸明亮的深黑色。 “不想您如今会为时晴大人效力,依您才能确当为大材小用。当然,我知道您仅想为家人谋求安稳,只是屈于这般身份着实太过可惜。” 一个妇道人家跟老武士讲些什么,房中那些赤松武士大抵并不在意罢。 “这位贵人,还请借一步说话。” 可这老武士显然一瞬起意,面上也浮露出些许似有似无的变化。他将藤弓就手安置于身后的石阶上,随后起身引我到不远处的枯竹林旁。他自然不清楚,我接下来提的事可能会惹他不快。 “您可曾想过重回播磨?” 他的容貌较之同龄人更为苍老,在我讲出这句话时,他下巴上的白须颤抖了两下,眼角的横纹随着他眯起的狭长眼睛深深凹陷下去。 “您是从西国来的?不,这不可能,西国的贵人怎么会在眼下跑到这洛中。” “左京大人洞悉一切,近在眼前的京都当然也不例外。” “呵,既然如此,事到如今还来找我做甚。我对山名氏已仁至义尽,从我离开时就没有回头路了。” “所以您还是希望能够回去的吧?朝利大人已逝去多年,曾跟在他身边的老臣也多已解甲致仕,您才刚刚迎来能大展拳脚的时机呢。” “你究竟是何人?与山名朝定又是什么关系?” 男人的面容舒展了些,他虽满脸疑惑之色,然其语速却逐渐减慢,一度陷入沉思。 “待您之后好好想想,过些日子我还会再找您的。” 我向老者作别,预向主殿走去。恍惚间吹来阵风,他身侧的枯竹上抖落下几片黄叶。此人是个不怎么起眼的老武士,但冬去春来,他也会同这竹林一样重现繁茂吧。 男人名叫千叶久方,这并非我第一次见他,上次是在相模的小田原城。他那时没与我打过照面,当时他也还是阿照的弓术师傅。 “雪华,你回来的正是时候。” 在我入座片刻后,今川纯信终于现身。他身着一袭黑里紫的直衣,直乌帽子高且挺拔,北之方汤河原殿则披五衣,俨然一副上方贵族派头,真正是体面华贵极了。紧随其后的乃是将军大人——此人已非几年前那位将军,前将军在纯信上洛后突面然称病,后以入道之人的身份搬去慈照寺。但他出家未几,慈照寺却传来其薨逝的消息。眼下坐在御殿上座之人——那无精打采的年轻男人——乃是前将军年纪最小同母弟。大纳言也把自己的女儿许嫁给将军,不过今日那位御台倒未露面,有传是将军借口不许她率尔离开御所。 我紧挨着土岐晴孝,偶尔与他飞短流长。我十分清楚他的目光不过在上座随便瞥了两眼。这席间其他人自然也一样,根本没人在意这个看着就不胜酒力的傀儡将军。 大纳言讲了些场面话,他身边不断有使者往来递话,约莫正安排阅武比试时的诸事。 “这宴飨倒真丰盛可观。” 耳际传来些窃窃私语,恰逢司宴的下女将各式各样的肴笥端上。我原先不便左顾右盼,可一旦有侍者挡在身旁,晴孝的注意力又几乎都被菜色吸引过去,我终于能向离今川纯信最M.damIngpUMP.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