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蜉蝣


穆玖终于将目光收回,问道,“你要一个人去看看吗,还是……?”

    “不用了,我就吹吹风。”许一零四处张望,锁定了不远处的大石头,“我们爬到那边的石头上坐着吧。”

    爬上大块岩石后,两个人面对大海并肩坐着,就像过去很多年聊天时那样,谁都没在看着谁。

    “你刚才在想什么呢?”许一零问道。

    “我吗……我在想前面看起来好壮观啊,”许穆玖顺着延伸到远处的海一直往上看,“还有,我觉得自己很渺小,得要多少个我这样的人才能把这片海和这片天空遮住啊?”

    许穆玖深呼吸了一口气,周围的风太大、流动的范围太广,他呼出的气大概眨眼间就被吹走了很远,留在鼻腔里的只有一点点苦味。他意识到,在这方空间里,连每时每刻对他来说至关重要的呼吸都是渺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

    是的,的确是这样。他不过是偌大世界里的一只蜉蝣罢了,从生到死,几十年的光阴,几十年的经历,几十年的情绪,他的一切都会是如此。

    他是一滴水、一粒沙子,或是一缕风,都是一样的,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当他死去,和他有关的一切痕迹眨眼就能被抹去,像从来没存在过那样。

    “根本数不清吧。”许一零回答道。

    “我知道。”许穆玖转过头问道,“那要是……我俩算在一块儿呢?”

    “当然还是数不清啊,但能减少一半。”许一零想了想,后又说道,“不过你不用想这个问题。”

    “为什么?”

    “你不用一直看着海、看着天,不用遮住它们,”许一零答道,“对你来说,你自己的体积已经够大了,对我来说也是一样的。”

    “哈……”许穆玖扶额笑了笑,“好怪的说法。”

    说来也是,对于他这具躯体而言,他自己倒的确是全部。

    世界的一瞬就是他要去面对的漫长的生活,他要去一分一秒地度过。

    越是被告知渺小,他便越能真切地感知到自己其实存在着。因为要长久地存在着,所以他仍要挣扎,所以他想在乎自己,也期待着被在乎、期待着能从谁的眼睛里看见自己。

    和他挨着肩膀的那个人对他来说也是真实存在的,是温暖的、和他互相在乎的,想到这,他开始敢大胆地呼吸了,也敢肆意地欣赏头顶的夜空了。

    许穆玖转而问许一零:“你刚才又在想什么呢?就在你看着这片海的时候。”

    “我想如果有人进到这里面,肯定会漂泊很久、去很远的地方吧。”许一零指了指远处,“但是,如果就这么进去,感觉会又黑又冷又难受。”

    “会死的。”许穆玖肯定地说道。

    许一零看了许穆玖一眼,沉默片刻后,她突然问道:

    “你怕死吗?”

    “怕。”许穆玖不假思索地答道,“死了之后就什么都没了,死了之后就见不到你、见不到爸妈、见不到朋友了,再也不能吃东西、看风景,还有像现在这样跟你胡说八道了。”

    他早就想好这个答案了,就在刚刚,他更加笃定了自己的想法。

    与其说是怕死亡本身,倒不如说是怕失去自己,怕失去这个将外界信息通过身体传达给意识的、让自己感知到自己还存在的系统。

    痛苦也好、快乐也罢,因为他都想感知、占有,所以他害怕失去。

    死了之后,即便他不想把她忘了,他也一定会忘,因为那时他连自己的存在都忘了。

    许一零听罢,难得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嗯?”许穆玖倒是感到很惊讶,他以为许一零一直知道答案并且毋庸置疑。

    她还是想听他自己亲口说出来。

    许一零低垂着眼眸,大概是很紧张吧。

    许穆玖突然也有些紧张,支支吾吾地表达道:“嗯、嗯,是啊。你知道吗,我其实有时候,额,不,可能是经常吧,我会觉得生活很难受,因为我这个人总是焦虑。可我本来不想焦虑的,我认识的人,他们不理解我,也没有义务理解我。我也不明白自己有时候为什么要去做一些自己不愿意也没有意义的事、交一些没必要也不喜欢的朋友。我想睡觉、散步、吹吹风,可我好像不配拥有那些,想着那些就代表我很懒惰、我不努力、不上进,我不能表现出来。我真的很希望有人能听我发些牢骚,和我聊天,甚至听我胡说八道,而且我能不用担心自己说了这些话就导致自己的形象在那个人眼中发生很大变化,尤其是不好的变化。我太累了,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又开始担心自己是不是太差劲了,是不是因为太差劲所以才有对自己放宽标准的想法。我想,哪怕有个人不会觉得我不配说自己太累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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