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型的花盆,自言自语说放不下了。 他埋完鱼,用铲子背面拍拍土,俯身抽出餐桌下的锡纸,坐在小马扎上迭金银元宝,一时间钟表的滴答声和折锡纸的沙沙声交错,在季希的神经末梢跳踢踏舞,餐厅的窗户吹来一阵阴风,正好对着她的房间,季希起鸡皮疙瘩,看不清父亲此时的表情,只觉得像个机器人,后脊背发凉。 恍然听见他说一句:“不睡觉就过来干活儿。” 她迅速关门,背靠门板喘气,方想起明天是农历七月半。 多年的规矩是季希和刘意可先去祭拜,她们是血亲,季绍明错开晚点去。安州城的陵园只有一座,依山而建,他停妥车子,进陵园时特意去大门口水池边,拧开水龙头给买的花洒点水,大朵的球菊怒放。他捧着花,挎着一竹篮的金银元宝,爬阶梯上到高处的墓穴位。刘意可她们已洗刷干净墓碑,水果和酒供奉着,早晨新下过雨,山里阴凉入骨,他拉上冲锋衣的拉链,凝视刘志光的笑容。 他站着说了许久,说他没把庄涛拉下台,说他没用被辞退了,又说您别担心,我接的有私活儿,养希希没问题。提到女儿他脸上露出点笑,您看见了吧,她个子和意可一般高了,是个小大人,道理比我们还清楚,我都快管不住她了。 他放下菊花,调整多次花的位置,确保每一朵花都是舒展的,又去搬公用的铁盆,烧金银元宝。他借盆里的火点根烟,比着墓碑的中轴线,横放在地上,再给自己点一支。说他爸现在对他都有意见,嫌他们父子不亲。 “那确实比不上我跟您。”他弹弹烟灰笑说。 半山腰的竹子被压弯了腰,季绍明想到少年的自己。他说他有一段时间非常恨父亲,油然而生,时隔多年都确切的恨。好像是在击打中,他跪地双手向上时产生了恨意。父亲要求他争第一的心有多强烈,他的恨就有多恶毒。 直到他十六岁,没考上清北,也不接受复读,毅然去北京上学,那恨才像琴弦“嘎”一声断了。 他说他是季学军的败绩,清北班名师的耻辱。雨水落下,滴在墓碑上,像刘志光在哭,他伸手抹去水滴,说师傅您不用难过,我现在不这么想了。 他坐在地上,举起右手说,您还记得这儿吗。他的手是干活的手,十指修长却骨节粗大,肤色暗淡,虎口处有一公分的淡疤。 第一天上班,他毁坏价值不菲的刀具,手割破缝了三针,以为就此打道回府,刘志光却说人没事就好,刀具他有法子修。他莽撞地摸索,执拗地用书本上的死知识,刘志光好像从未生过气,笑呵呵地等他撞了南墙,再告诉他为什么不能这样做,手把手教他该如何处理。他永远不必担心犯错,因为错误反倒令他收获更多知识。 天是灰的,漫山的墓碑也是灰的,墓与墓之间的矮松成了唯一绿色的点缀。他坐在地上,面向山下,又点一支烟,悠悠说,今年他遇到了第二个让他感到无比轻松的人,他们无限接近幸福了,可他觉得不能那么做。 他说他有段时间分不清对她是冲动还是爱,他们不见面,可他一想到她心底就是甘甜的,继而是惊恐和绝望,他的脑子和身体朝两个方向发展,扭曲他成一个痛苦的变形人。 “以前不是没想过再找,我总觉得跟谁过都一样,没意思。她来了,我才有点盼头。” 季绍明掐灭烟头,像说话又像宣誓地说,他会安静地等待爱情退潮,他有的是时间耗,哪怕用一辈子。 他甘之如饴。m.DAMiNGpump.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