眶微微得胀。 待她终于瞧够了,才将那字条往袖中仔细藏好,手在袖侧又压了下,端正坐了,桌上书也不翻,只撩开袖口静静研磨,墨棒带起浓墨,一圈圈转在四方砚池之中。 杨泽复又继续授他的课。 杨泽授课时也一副神棍似的模样,打着《大学》的名头,思绪频跳,已不知脱出书本讲去了哪儿,越发往策论去了。 他仰头背靠太师椅,两手互往袖中一笼,纵观上下千百年,引经据典挨个儿揪着那些个所谓先贤的错处一通驳斥,嘴皮子开合颇利索,抑扬顿挫中,自有一股樯橹灰飞烟灭的气势。 霍长歌提笔沾着墨,忆起来前霍玄曾与她提及,说他年轻时与杨泽意见不合吵的架,没有一次赢了的,只年岁渐长后,晓得杨泽竟信奉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这才拿捏着他这点,让他频吃瘪,讨回了昔日丢掉的场子。 霍长歌轻轻笑了一声,提笔运气,就着桌面上好的生宣两下描出个气势汹汹的霍玄来,两手间正揉搓一只没腿没脸的小鬼,她往右再一下笔,又勾勒了个缩头缩脑的杨泽,她搁了笔捧着画纸上下一打量,自个儿先受不住抽了抽唇角。 霍长歌那学问原是辽阳城的军师与她爹娘一同亲自授的,三岁开蒙、四岁读书,丁点儿没敢耽误,便是她幼时体弱缠绵病榻之时,也有她娘与她床旁一字一句诵读,其中大半缘由,原也是为与她个活下去的念想,不至于终日郁郁寡欢、自怨自艾。 旁人读四书五经学的是儒,她却习的是道——霍玄少年时曾为道门所救,得传一身本事,故治理北疆亦是讲究“无为而治”——而后再是前世五年被困于王府之中,她无事便终日窝在书房里,只习字读书,将谢昭宁藏书翻得烂了倒也是真话。 如今为了宽皇帝的心,圆一个她“不堪大用”的无害名头,还得课上做这草包的举动,也是难为她了。 霍长歌愣愣瞅着画里活灵活现的霍玄,便又有些想她爹,正出神,冷不防便觉似乎有人正盯着她。 她一抬眸,那四公主连珍转头不及,堪堪被她抓个正着,竟吓得一个倒气,脸色惨白,眼神慌乱无措,只恨不得能把脑袋埋到桌下去。 霍长歌:“……” 这人谁? 霍长歌眯眸将连珍细细打量了一打量,只见她头插一支嵌宝衔珠金步摇,脸颊擦了薄红的胭脂,着一身水粉苏绣掐腰锦袍,颈上坠一颗鸽子蛋大小合浦南珠,十指长甲上绘蔷薇图纹,怀中抱一只雕花小手炉,炉里灼烧一小块儿上好沉水香,香味儿朴素悠远,像山顶飘浮的云,散得满屋皆是。 打扮得齐整又隆重,竟不像是来听课的。 霍长歌屈指敲了敲额头,在前世记忆中使劲儿刨了刨,也没挖出丝毫与这瞧着就弱不禁风的四公主有关的蛛丝马迹。 只单说四公主连珍那年岁,霍长歌忖度心道,自个儿抵京城时,她必定已嫁人了吧? 霍长歌那时已不大愿意出席宫中家宴,尤其与女眷寒暄,想来没见过连珍也正常。 霍长歌挨到杨泽终于将史上圣贤的底裤尽数扒拉完,讲累了,抬手一摆结了课,她赶紧将她那画一吹干,对折,跑过去往杨泽身上一丢,面不改色随着众人就出了门。 杨泽累得直喘气,狐疑将那画一打开,“噗”一声,一口热茶登时喷出来,简直啼笑皆非,他在后面抻长着脖子骂:“霍长歌,你个小王八蛋,跟你爹一样一样的,你给我滚过来!” 霍长歌扬声大笑,笑声清脆明朗,将屋外那一地雪色都唤亮了,一溜烟,跑远了。 ***** 除连璋与谢昭宁外,连珩如今也正任职礼部,碍着他们三人皆有了正经要办的差,晋帝便也改了上课的时辰,晨起卯时二刻到辰时三刻众人于崇文馆中学文,巳时至午时二刻皇子们于尚武堂中修习武艺与兵法。 待午后,谢昭宁他们三人便不必再来,各自可去忙了,只年岁较小的连珣需继续于崇文馆中再读半日的书。M.DAMiNGPUMP.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