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郎是为避嫌,还暗赞她神色逼真。 他千算万算没算到,原来,女郎真的不记得他。 早在一旁侯着的任娘子赶忙上前,红着眼眶搀住小娘子。适才府堂上的那番对质,她与老杜在堂外听得一清二楚,心里只疼这孩子疼得不知怎样好。 便要扶小娘子上车,先帮她将这一身看着吓人的染血衣裳换下来。 沈阶眼见一行贵人要走,忙对那道楚谡如雪的纤影道:“皓皓之白,岂蒙以尘埃。小人之句。” 卫觎凛然侧目。 簪缨已经要上车,听见这句话,迟迟地想了一许,记起来自己是在一个青衫郎卖她的竹简上看到的这句话,回头轻嚅浅白的唇:“原来是你。你那位长辈的病好些了吗?” 沈阶纵使机敏百出,也不由一顿。 他没想到这位女郎在丧父之痛下,脱口道出的会是关心他母亲病情。 “好一些了……” 少年答完,怔怔地看着女郎点头上车,马车去远。 任氏想为簪缨尽快换上一身干净衣裳,但簪缨此刻不需要干净,需要一个依靠,所以还是坐进了小舅舅的马车。 白狼在车厢中嗅到血味儿,一瞬竖紧耳朵龇起狼牙。卫觎一眼扫过,狼自觉地偃息,等小主人坐定,无害地将头颈轻蹭过去。 簪缨手指陷在温热的绒毛中,方一点一点缓过身上的冷。 她与卫觎隔着两拳距离,两人的右手衣袖都溅上了血迹,一个在白缎上显眼,一个隐没于黑绸。 淡淡腥气,车内安静。只是卫觎时不时看上她一眼。 “小舅舅为何不问我,我对邱氏说了什么?” 就在卫觎以为她垂着眼睫快要睡着时,簪缨忽问。 她的样子看起来很累,眸子里的水光却越发晶莹,使得他声音放得一低再低,“怕你难过。” “你问我我就不难过了。” 卫觎问:“说了什么?” “我说,你伤天害理,你的儿子死后会被孤魂野鬼所欺,岁节无祭,永不返乡。” 这是她能想到对邱氏而言最狠的话,却自己也没料到,邱氏听后便心神失常了。 其实这件事邱氏这十五年来不是不知道,也许是自欺欺人久了,她真的愿意相信,当年周燮送回来的就是她的长子,这些年受孙儿添香祭拜的就是傅容。 而铜铃旁掩耳的手一旦被人扯下,顷刻之间,天翻地覆,人便遭不住了。 卫觎轻嗯一声。 “我追首恶。”簪缨盯着眼前的一处虚空,轻声道,“听说朱雀桥头有华表,是专门悬挂恶犯首级示众的地方,邱氏与周燮的头颅,该在那里给我阿父赔罪,也昭示天下恢复我阿父的名誉。” 卫觎不觉得从一个年轻柔弱的小女娘口中听到这般言辞有何不妥,说:“好。” 簪缨想想又道:“不要连坐孙氏了。” 卫觎头低了些,“哪个孙氏?” 他当然知道她口中的孙氏是谁,只不过眼下情形,能引得她多说两句是两句。 当年他初掌兵时,营里有经验的军医便告诉他,新兵没见过血,第一次杀人或者第一次看见战友被杀,有可能受激,出现心神丧失的情况。这个时候,切不可言语刺激或用力惊动他,而是要慢慢回转。 卫觎向来是一脚踹过去,把人骂醒了事。 他领兵只信奉强者无敌,也只招意志最强,冲锋最勇的兵卒入麾下。上了战场便不再是家里娇惯的奶娃娃,屁大点事吓得拿不住枪矛,就趁早退到后防,这样的命上不了前线。M.dAMingpumP.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