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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我,究竟是谁


儿子,身躯前倾到一半,却又硬生生止势。马父担忧少年会再次将他推开,如此一来,他肯定会完全心碎的。

    啊!倘若真是这样的话,那也是我自己欠下的罪孽!

    「藤安哪!我……我可以抱抱你吗?」马父牙一咬,怯生生地问。

    内心深处似乎被某种无可名状的力量所凿出一细微孔痕,一股暖流从中晕开,朵朵花蕊乘着名为谅解的泉水摆盪着,最终从少年的眼眸涓涓溢流而洩。马藤安扑向自己的父亲,嚎啕大哭。

    毕竟还只是个国中生啊!哪怕他外表展现再成熟,内心都仍然只是个孩子,需要被细心呵护着。

    马父擤着鼻涕,胳膊在空中顿了下,接着一把拥住爱子,父子俩抱头痛哭。此时此刻,一切尽在不言中,过往的怨懟,如今尽皆化成蒲公英的纯白种子,绽散于虎头山上的缕缕清风。

    良久,马藤安推门入室,见唐台山背对着他坐于沙发上,他轻轻说道:「山哥,那我先跟我爸回去囉,谢谢你这段时间让我住在这打扰。」

    没有回话,唐台山仅是点了点头。马藤安看着黑人大叔的后脑勺,竟看似有些苍凉,「那我就先走囉,山哥掰掰!」

    再次捣了捣头,唐台山仍是不发一语。马藤安无奈,便悄悄覆上门,与父亲回他那另一个家。

    聆着马家父子的欢声笑语逐渐远去,唐台山的肩膀与胸腹这才如卸除禁錮一般,开始缓缓颤动。两行清泪簌簌滑落,悲慟的神情让人为之动容,却是不知为何而泣?

    趴于一旁的彤彤见状,赶忙跑去傻傻地舔了舔主人的手指。而这份细微的搔痒感,却是让唐台山是愈哭愈伤心了。

    唐台山抚弄了下哈士奇的脑袋瓜子,起身,踮着落寞的步伐走向酒柜,轻轻拿起置于其上的母亲相片。

    「妈,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无法释怀。台湾人?黑人?我,究竟是什么人呢?不管我怎么试,到现在都还是毫无回音,爸爸他……我真的还见的到他吗?」

    好似呼问那已不再人世间的母亲,又宛若是自言自语、孤影自怜。一颗晶莹的泪珠啪的一声坠上照片中母亲美丽的容顏,并从其眼角徐徐滑落。过往的种种仍歷歷在目,一点一滴浮上心头。

    母亲生前为婴孩所唱的摇篮曲,是那样的动人。

    在病榻前见形容枯槁的妈妈最后一面,黑皮肤孩童慟哭着。

    爷爷奶奶动輒打骂,责罚孙儿之时,总要加句「你这剋母的扫把星!」

    家族亲戚对黑肤少年投以疏离的眼光,嘴角却是勾着一缕轻蔑。

    有位同学纠眾辱骂其黝黑的肤色,被愤怒无处发洩的他一拳打落了门牙。

    一名远房堂弟对着自己喊着「杂种」,那天起青年再也没有回去老家。

    「你们美国人就是……。」某个公司部门的主管,总爱用这句话来取笑这位资浅的下属。

    心仪的女孩不断向他致歉,只因父母不愿意让女儿与黑人共结连理,对他们而言,黑人就是蠢笨,什么都不懂,只懂得运动。

    看着一对男女用崇拜的眼神盯着白人游客,转过头来又嫌恶地对东南亚移工们指指点点,最后再冷冷地瞥了眼黑肤男子。

    亲耳听见最好的朋友背地里在他人面前嘲笑他的肤色,轻蔑地骂道:「外国黑奴没事装什么台湾人?平时对他稍微好些,他就真以为他是我们自己人了?」

    有个醉汉扑过来脱下中年黑人的长裤,只因对方想亲眼见识看看黑人的阴茎,是不是真的都如传闻般硕大得异于常人。

    「尼哥,来台湾骗女生尿尿的地方喔?还不快滚回非洲?」为了这句话,他与五个流氓混战,甦醒过来后人已身处医院。

    马藤安的父亲指着他的鼻子,齜牙咧嘴地怒吼:「你不过就是个黑鬼,懂个屁啊?」

    唐台山深陷那难以逃脱的回忆沼泽,无法自拔。霎时间掛于墙上的时鐘敲了起来,一连十声,让他颯地回到现实。唐台山揉揉眉心,一把抱起彤彤,慢慢上楼准备就寝。

    真累,先去睡好了。澡,就明晨再洗吧!

    此时母亲相片眼尾上的泪,已滑落到唇边,形成一道剔透的痕,隐隐烁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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