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妙真是在骗他。虽然那很伤自尊,但自尊和人命比起来,显然是人命更要紧。 这是个没结果的结果,传星得了这些消息,便作罢了,日子如常去过,懒得费心再去折腾。正巧月末,他那表弟上门,一并还有门八竿子打不着的穷亲戚带着女儿投靠。他母亲见这姑娘相貌出挑,便和如沁商议下来,把这姑娘讨来给传星做小。 粗略办了场喜事,因不是娶正房,也无人来贺。这日午晌匆匆走过场面,传星正要歇中觉,听见小厮来报,“鲁公子来了,小的请他到外书房坐着稍候。” 不一时传星走到外书房,迎门进去便见有个年纪相当的男人背身立在左首罩屏内的书案前,埋着头正在细瞅着什么。传星喊了声“鲁忱”,笑着进去,那人侧过身子答应,露出案上摊着一只风筝。 二人随意打了个拱手,传星笑道:“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年前我上你家去问,贵昆仲说你春天就往江南一带去了,恐怕年关也不能归家。你这个人,也不嫌路途颠簸,总愿意上外头去逛。” 这鲁忱是张长脸,气度翩然,谈笑随意,“我不像你贵人事忙,原是个闲人,不四处去逛逛,关在家做什么?听说你荣升了,今日又娶新奶奶,特地赶来向你道喜。” “有什么可喜的,要是你有心仕途,今日倒不知谁恭喜谁。”传星摇了两回手,一壁说,一壁请他在墙下一套椅上入座,“你是当今的画坛圣手,又岂是我这等凡夫俗子敢比的?如今门上多少人求你的画,啊?我看你是嫌烦才躲了出去。如何,在外头可有些什么趣事?” 那鲁忱一把拿了案上的美人风筝,一撩衣摆坐下,凑在桌上问他:“且不说在外头有什么趣事,倒是在你这里发现桩有意思的事情。我只问你,你这风筝是哪里来的?” 传星接到手里来,低头一望手里的昭君。搁置了的往事又铺面而来,四处扇着灰尘吊子,呛得人鼻子里一酸。 他烦也烦死了,把风筝懒懒地搁在桌上,“这是我先前一房小妾的东西,就是在南京落水的那个。怎么,你看这画画得好?” “何止画得好!”鲁忱眼睛一亮,又把风筝接过去,拿手在上头弹弹,“我眼下正在寻访这位画师。” 小厮奉茶上来,传星斜着眼梢吹茶烟,“你认得做风筝的人?” 鲁忱笑着摇头,“眼下还不认得,不过我和他的渊源倒深得很!那年我送了南京高淳县县令苏大人一副画,前年冬天这苏大人上京述职,又拿着来请我题词。我一看,那画根本不是我的原画,是人家访了我的手笔画的。那个人倒偷了个奸,别的地方都仿得极像,连我也险些没分辨出来,却偏偏在画上极不起眼的地方留了个心眼,给我原来画上的那个渔人添上了一笔胡子!” 引得传星也觉好笑,因说:“看来此人很有些胸怀,是故意要叫你发现这处纰漏,好做他的伯乐,发现他这匹画坛的千里马。” 鲁忱连连点头,“他的胆子也大,竟不怕我生气了拿他问罪。” “他肯放手一搏,必定也有些胆气。所以你春天出门,就是去寻访此人?” 鲁忱便叹起来,“你猜怎的?我那时发觉画不对,找那苏大人一问,苏大人正好带着他门下一位王相公同上京来的。据那王相公说,是我原来的画给毁了一角,他怕苏大人怪罪,才请了位画师造了这假。他说那人是嘉兴府人氏,我叫他去给我找上京来,不想他三月里返京,说那人往常州去了,我这才按到常州去。” 传星听得渐渐蹙额敛笑,把眼向下一转,“常州?” “可不是,大老远按过去,人没找着,倒是听见桩更有趣的事情。你说此人胆大倒不假,我告诉你听,此人原叫良恭,跟着他家主人到常州投奔亲戚,谁知亲戚把他家主人的家财坑了一笔。他为和他们打官司,竟敢假冒了高四,唬得本县县令叶大人判还了他家主人两万银子!那叶大人知道受骗欲要派人去捉拿,还是我给摁下了。” “后来呢?” “后来人没找着,我就在常州住了些日子,住在一位姓陈的花魁娘子院中。偏在她那闺阁里,也见着了这个良恭的画。画的一幅闺戏图,我看上面的美人倒和你风筝上的昭君是同出一手。这倒又给我弄得糊涂了,你这位小妾……” 话音未落,就给传星一句剪断,“正是这个良恭的主人。” 听得鲁忱怔忪一刻,脑子转了转,阔神阔气地笑起来,“有趣,有趣!看来我和这个良恭还真是有剪不断的缘分。这辈子不找到他,我死也不能瞑目!” 不过知道传星的这位爱妾在南京落了水,人没救起来。他一时不敢提人家的伤心事,又丢不开手,就陪着笑脸小心问:“你可知道这良恭此刻在哪里?”m.DAMingpUmP.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