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写字台前坐下,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又拿起一支笔。笔尖在白纸上方悬停着,而他却想不出来他的话该写给谁。父亲和母亲早已长眠于六尺之下,至于那位杜·瓦利埃先生?他活着的时候都不愿意和此人多费唇舌,死后难道还要留话给他吗? 若是一个人结了婚,有了孩子,那么他在这个时候想必会给自己的妻儿留下几句话;若是他有个爱人,那么也能在纸上写下几句带着爱意的诀别之语。可吕西安·巴罗瓦什么也没有,他在这个名利场里攀爬了这么久,当他终于有机会停下脚步往四周看看时,看到的只有金碧辉煌的荒芜,而几乎每一个和他以“朋友”相称的人,脸上都带着虚与委蛇的假笑——或许有一个不是,可这个人明早就要和他一起站在决斗场上了。这个念头让他的胃里仿佛一下子充满了苦涩的胆汁,他感到自己快要吐出来了。 他苦笑了一声,放弃了留下几句话的念头,至于遗嘱也没什么必要,把他的全部财产减去欠阿尔方斯的负债,得到的究竟是个正数还是负数还都不好说呢。若是最终还剩下一点清汤寡水,那就让那些秃鹫似的律师和公证人去同那些他从未谋面的远房亲戚去瓜分吧,对此他一点也不在乎。 他拿起那张白纸,将它撕得粉碎,朝空中一抛,任纸屑如同雪花一般落在地毯上。桌子上的白兰地还剩下半瓶,他给自己倒上了一满杯,仰头喝下,他的舌头被类似于橡胶燃烧的刺鼻味道刺激的发麻,真是好一杯苦酒,他苦涩地想。 热气从他的胃部顺着血管流到全身,让他的精神平静了些。他没有叫仆人,自己换好了衣服,关灯上床,仰面望着挂在上方的幔帐。屋子里安静的吓人,就连钟表的齿轮声都让他的心脏跳个不停,整个世界仿佛都压在了他的胸口上,他像是那个从马拉松跑到雅典的信使一般,用力地大口呼吸着。 等他躺在墓穴里,周围也会像这般安静吗?他用力地将后脑勺在枕头上撞了几下,试图将这个念头从自己的脑海里驱逐出去,但却事与愿违,这一类的念头像是蒲公英种子一样,落在他的脑子里,马上就在那里生根发芽了。 他开始想象自己的葬礼,阿尔方斯会为他办一场葬礼的吧?或许这个人还会在葬礼上致辞,说到动情处还会假惺惺地挤上几滴眼泪。那些政界和商界的大人物们应当都会出席的,这个葬礼会是一个难得的契机,他们可以完全不受注意地互相交流,联络感情或者达成协议,而这恐怕会是吕西安作为一个政治家留下的最后遗产了。克列孟梭或许会在他的报纸上最后嘲讽一番,声称吕西安·巴罗瓦这一死,比他“一辈子活着对法兰西的贡献还要大”。在政治上,绝大多数的胜利都是靠比对手活得久得到的。m.DAmiNgPUmP.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