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不是那么要紧,为什么呢?孔门求可行之道而已,平易笃实,直截了当。孔子不曾讲本体,也不曾讲功夫,更不谈性与天道。后来佛学东渐,晋唐极盛,中国思想,已是禅家的天下,宋朝大儒,没有一个不是学过禅。虽然立意辟佛,然而既入其室而操其戈,实际上已是援佛入儒。禅家要清心寡欲,我们也来清心寡欲;他们明心见性,我们也来明心见性;(amp;quot;见性amp;quot;二字本是禅宗amp;quot;直指本心见性成佛amp;quot;之语。)他们内视看看自己肚脐眼想我们未出生以前气象,我们也来看看amp;quot;喜怒未发时气象amp;quot;。由是不禅定,也已半禅定了。颜习斋所谓amp;quot;静坐内视论性谈天而国亡amp;quot;。就使东晋之亡,亡于清谈,南宋之亡,理学独能辞其咎吗?amp;quot;无事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amp;quot;,心已明了,性已见了,于国家何补? 向来儒家,就是儒。至少我少时所看见的村学究,没有一个不是畏首畏尾,踧踖不安,嗫嚅耳语,正襟危坐之辈。那里知道他们是为要明心见性,amp;quot;戒慎恐惧amp;quot;、amp;quot;常惺惺amp;quot;,为程朱所教来的?若说这些踧踖不安,嗫嚅喔咿,说话吞吞吐吐,一生不曾看过张口大笑一回的老儒生是孔门的真弟子,我心里就不服。不必说不会踢足球,不会游泳,就是以六艺而论,射箭、骑马都不敢来。是孔子之所长,乃彼辈之所短,孔子之所短,乃彼辈之所长。钓而不纲,弋不射宿,可见孔子有钓鱼射箭的相当本领。至于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阳明山公园,风乎草上路上,唱歌归来,更是孔门中人所不敢为而不屑为的鄙事了。最近澳洲首相虽然浮海而亡,然而他是动的,非静的,这力量哪里来的?也不见得是他们得天独厚,还是教养的不同吧。 大概宋儒理障,曲解儒道有三: 一、格物致知,转入穷理读书。这本来不能完全怪他们。以今科学眼光,自然不能不说他们格物不得其门而入,是全盘失败的。大学格物致知第五章已亡,朱子窃程子之意以补之,补的不好。本来知至而后意诚,在我看接不起来,知是外物之知,意是内心修养,范畴不同,不易联系,(不能说地球绕日意就诚,日绕地球意就不诚)。那时大家都以amp;quot;万物皆备于我amp;quot;,万物之理相同,给他硬联起来。也不仅是程朱而已,陆象山也是这个想法。但是朱子解为穷理,而穷理只在读圣贤书,由是格物变为读圣贤书,物也可不格了。说格而未尝格,在当时实在是无可奈何的解释,由是朱子之学,重学问,重工夫,也算是很负责,比起空谈心性,当下承当一派,也很可取。李二曲说:amp;quot;晦庵之后,堕于支离葛藤,故阳明出而救之,以致良知,令人当下有得,及其久也,易至于谈本体而略工夫amp;quot;(南行述)。 二、明心见性,这种禅宗的道理,是使儒道由动转入静的最大原因,易经言万物生生不息,本来是动的。生生不息,无一非动,无时不动。不在动字着想,只求致虚守寂,是背乎入世之常理,禅宗本来是极聪明人的道理,是中国人的智慧碰上印度佛学所引起的反应,不关达摩。达摩面壁,由他面壁,不言之教,无言之辩,庄子早已言之。但是禅宗乃出世之学,非入世之学,以出世之学行入世之道,自然要出毛病。我们知道阳阴变易,生生不息就是动,由动可以见性,喜怒哀乐,喜有喜容,怒有怒容,喜怒未发,有什么amp;quot;气象amp;quot;可言,观有何益?陆桴亭评程朱amp;quot;静中验喜怒哀乐未发气象amp;quot;说得好:amp;quot;尝于夜间闭目危坐,屏除万虑以求其所谓中(即未发气象)或一时强制得定,嗒然若忘,以为此似之矣。然此境有何佳处,而先儒教人为之。故除却戒慎恐惧,别寻未发,不是槁木死灰,便是空虚寂灭amp;quot;。 圣人何曾教人这个样子? 向来反对这种不务实地做事,谈空说理之人甚多,不必说颜习斋指出程朱教出amp;quot;弱人、病人、无用人amp;quot;如amp;quot;妇人女子amp;quot;之弱书生,费燕峰说得尤透彻:amp;quot;后儒所论,唯深山独处乃可行之,果静极矣,活泼泼地会矣,冲汉无朕至奥,心无时不在腔子里,性无不复,即物之理无不穷亦止与达摩面壁天台m.dAMInGpuMP.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