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随宫各处都冷清,行至墀台,难得的热闹起来,却不是佳节的喜庆,而是一种繁忙与匆促。 昔景元帝与晋安帝已十分勤政,好歹年关三日不论政务,而今这位新承大统的永济皇帝,才初一,就赶着要议国事了。 诚然,整改内阁事关社稷,提早议定章程,赶在开朝前定下来,于朝政行事有利无弊,是以众臣虽有疑,却无异议。 距定好的辰时还有一刻,朱昱深正自谨身殿内批折子,吴敞在殿门外听内侍禀完事,回来奏道:“陛下,方才是摄政大人打发过来的公公,说摄政大人从东侧门过来,有些赶,待会儿直接去奉天殿,就不来谨身殿先见陛下了。” 朱昱深笔头一顿,眸中似有若无闪过些什么,很快重新落笔。 吴敞看他神色平静,试探着又道:“听说摄政大人早上是赶着送人出宫,是以晚了,来禀事的公公说,因罩了个斗篷,没瞧清送的是谁,老奴猜,可能是哪个进宫给摄政大人拜年的官员,哦,听说是病了,身上有股药味儿。” 朱昱深看他一眼,淡淡收回目光,过了会儿,道:“你消息倒是灵通。” 吴敞像是受了什么褒奖,惶恐道:“陛下谬赞,禀事的公公说,摄政大人送人离宫时,没遮着拦着,他不过是见着什么就回禀什么,老奴也是有一句学一句。” 这句话听着平淡,仔细思量,什么叫“没遮着拦着”? 言下之意,他柳昀已目无君上,在这宫里横行无忌了么? 朱昱深将笔一搁,看向吴敞:“朕记得你识字。” 然后拣起御案旁一折诏书,递给他:“你帮朕看,这上头的名字可都写对了。” 吴敞应诺,展开一看,竟是今日整改内阁的第一步,官员任免。 奇怪原说要变更提任的几名辅臣却没动,柳昀依旧是首辅,原来苏时雨的位子,倒是由舒闻岚顶上了。 吴敞不解。 陛下这是何意?留任沈奚,提拔舒闻岚,保柳昀首辅? 提舒闻岚,应该是信任之意;留下沈奚,大约当真盼着他能管户部。可,这二人既与柳昀不那么对付,何故要保柳昀首辅位呢?他已是摄政了。 虽则说兼听则明,但柳昀已是摄政,权势滔天,若再继续兼任首辅,虽非相,地位更胜过相,这样一来,他一人足矣压过所有异声,还怎么兼听,怎么明? 吴敞觉得难受。 这就好比被人打了一棒又给了口蜜,打得不重,蜜也不甜,却让人又疼又痒又没滋味。 他正琢磨,恍惚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已捧着诏书思量太久了。 讷讷抬头,则见朱昱深一脸平静无澜地看着他,那双眼,深邃似夜下江海,几乎可以洞穿一切。 吴敞手一抖,手中诏书“啪”一声落在地上。 他慌忙捡起,磕头道:“陛下恕罪,老奴知错了,老奴知错了——” 朱昱深却没理他,目光落在手里的折子上,批阅得仔细,仿佛身旁根本无人一般。 这时,外头一名内侍来报:“陛下,沈国公求见。” 外头是清淡而透亮的春光,沈奚信步走来,只觉这春晖也落了他满身。 他已换上国公朝服,上头松与鹤还有冬日的霜雪意,可他见了朱昱深,一脸笑吟吟,眼里却有吹面不寒的杨柳风。 “昨日吃了酒,睡过头来,臣来给姐夫拜年。”他说着,拱手比了个揖,弯腿就要行稽首礼。 花架子拿得十足,仿佛还是昔日的沈青樾。 朱昱深安静地看着他,片刻,也淡淡一笑:“不晚,来得及时,起身吧。” 沈奚应言,目光自跪着的吴敞身上一扫而过,也像是没瞧见他,又笑嘻嘻地道:“昨日吃完酒手抖,打洒了姐夫御赐的酒,青樾回去一直愧疚难当,在树根子下刨了一夜,把七岁那年酿的第一坛酒挖了出来,二十年的陈年杏花酿,权当给姐夫赔罪。” 说着,就欲吩咐宫外的内侍把酒拿进来。 朱昱深道:“先放着,待会儿要议事,不宜饮。”又道,“你既提前到了,陪朕一起去奉天殿罢。” 沈奚应好,又笑了笑:“还是姐夫想得周到。”M.damInGpumP.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