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舍简陋得已称不上是楼阁,后头一大片荒着的地没建亭台水榭不说, 反倒被开了垦,错错落落栽着将死不死的蔬果, 偌大的王府莫说府兵,连伺候的下人都没几个。 朱沢微是个心思颇深的人, 甫一瞧到这场景, 还没生出几分同情就起了疑, 觉得朱弈珩落魄成这样实在诡异。回到京师后, 命钱之涣翻看了广西近年所有的账册, 将朱弈珩彻彻底底查了个底掉儿。 查出来的结果更令人瞠目结舌——朱弈珩就藩得早, 初至广西时,朱景元其实是命户部拨了一大笔安置费的,朱弈珩起初也正是用这笔钱财筹建府邸,招募府兵。 谁知后来财资耗尽,天灾连年,奴仆与府兵养不起了不说,朱弈珩每月还要将自己的俸禄往里贴补,是真地过得不成样子。 后来朱沢微回到凤阳,不日便接到朱弈珩的来信,信中言辞愧不能当,大意是七哥好不容易来瞧他一回,自己却未能尽好地主之谊。 朱沢微此人是凡不触及自身利益,能让且让,接到这样的来信,一时便想起自己临行前,朱弈珩在府门外散府兵的情形。 原本千余府兵被老十这么散了一批又一批,最后只余三十不到,偏生朱弈珩还怕他们离了自己生计没着落,给散出府的兵卫每人凑了二钱银子。 朱沢微想到这二钱银子就动了一点无伤大雅的恻隐之心,回信的时候,非但附上了一张银票,还颇隐晦地提点了一句,朝廷赈济的银钱虽说是给百姓的,但十弟你好歹是藩王,是桂林府的颜面,若你自己都镇不住场子,那这偌大的广西道何时才能好得了呢? 这信一去如石沉大海,一直到隔年春,朱沢微才接到朱弈珩的回信,信上嘘寒问暖虽亲也敬,末了还付了一笔账目,正是他前一年那张银票的。 朱沢微一笑置之没有细看,但这笔账目仿佛像给他提了一个醒一般,此后每一年,他都命钱之涣通过户部账册将桂林府的底子摸得一清二楚。 朱沢微想到这里,语气放缓了些:“你想说什么?” 朱弈珩道:“七哥既去过桂林府,就该明白十弟这个藩王不过是个空架子。我无权,无财,无势,无兵,柳昀这样的人物,七哥您也看到了,连锦衣卫都愿听他号令,凭什么要与我结盟?” 朱沢微笑了一声:“这就要问你自己了。” “且我一无所有,遇事便更小心谨慎,总要比旁人多思量几步,心眼也更多一些。” 朱弈珩说着,似是无奈地笑了一下:“但也正因为此,柳昀更不可能选我。 “我知道七哥在想,柳昀或许是想要扶植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自己来坐这江山真正的主人。可七哥您细想想,柳昀若要这么做,为何要选我这样一个心思深,心眼多的人呢?他就不怕我一朝得了帝位,暗自摆他一道吗?对他而言,扶植一个心思单纯,年纪尚小的皇子不是更好吗?” 朱弈珩说到这里才是一叹:“七哥您仔细想想今日事端,您疑心十弟,才是让那真正能坐收渔翁之利的人得以喘息。” 茶香盈室未散,随着朱弈珩这一句话,忽然就被朱沢微吸入鼻口,满腹疑团被这茶味冲散,神思一下清明许多—— 方才朱弈珩用了一个字,不是“想”坐收渔翁之利,而是“能”坐收渔翁之利。 是了,眼下柳昀夺|权已成定局,然而,便是柳昀与朱弈珩联手又如何,等到自己凤阳府兵一来,他二人也无法与自己抗衡,而余下的人中,只剩老九和老四了…… 朱沢微这才抬目看向朱弈珩:“你的意思是让我防着老四?” 朱昱深身为四皇子,实力本就不弱,他是戚贵妃之子,手握北境五万雄兵,若非常年为边关战事所累,早该是有力与他朱沢微一争帝位之人。 朱弈珩摇了摇头:“我也不知。”他顿了顿,看向朱沢微,“七哥您知道我今日回宫时,见了柳大人第一个想头是什么吗?” “什么?” 朱弈珩好看的眼眸染上疑色:“他不是还病着吗?” 朱沢微听了这话,不自觉抬手抚上案几上放着的“梅雪争春”,灵璧石嶙峋的质感硌得他指腹生疼。过了半晌,朱沢微道:“本王知道了,你先回吧。” 朱弈珩目带忧色,似是欲言又止,合手应了声是,转身m.damingPUmp.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