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过去方问了没两句话,则见一个内侍低垂着头过来斟酒。 苏晋回京后,去过一次三王府,朱稽佑府上的十二名持剑公子她是见过的。这名斟酒内侍唇红齿白,她瞧着眼熟,心中疑虑窦生,已是要拉着柳朝明退避,谁知杯酒之下寒光一闪,柳朝明反手拽住她的手腕将她掩于身后,当胸便中了内侍刺来的一刀。 伤口不深,内侍手中的短刀当下便被眼明手快的锦衣卫同知韦姜挑飞了。 可左都御史在年关宴上遇刺,这筵席怎还叫人吃得下去?且有不少去过三王府的朝臣业已认出这名行刺的内侍正是那十二名持剑公子之一,都猜测朱稽佑记恨苏晋,是故派人刺杀她,奈何左都御史为她挡了这一刀。 朱悯达过来命人将行刺之人收押后,便将筵席散了。 直至此时,苏晋的心仍是悬着的,胸中虽有自责与内疚交织,偏生还长在了满腹的疑云丛丛中,千思万虑自眸中渗出,化作一眉头的萧索。 方医正见她如此,还以为她只是因为心忧柳朝明所致,劝道:“苏大人不必愁虑,柳大人此病虽看着凶险,但于性命无碍,老夫这就去为大人开一剂调理风寒的药方,再佐以止血化瘀的药汤服下,只要将养足月,必可痊愈。” 苏晋道:“有劳方大人了。” 方医正收拾完药箱,还未退到门口,便见沈奚带着一身寒气径自闯入暖阁之中,对着屋内一干忙里忙外的内侍道:“都滚出去。” 内侍们见他目色森冷,不敢有违,无声地退出阁外。 沈奚又对苏晋道:“苏时雨,你也出去,我有话要问柳昀。”又添了句,“你若不放心,可以在外间守着。” 柳朝明其实并未睡去,听到动静,微睁开眼没甚气力地说了句:“我没事,你出去吧。” 暖阁里烧着炭火,在这寂无声的雪夜哔啵作响。 沈奚看着柳朝明一脸疲态仿佛当真病入膏肓的样子,冷笑一声:“怎么,这就开始称病了?”他负着手来回走了两步,顿下来问,“朱家老九,朱裕堂,是不是你的人?” 柳朝明听了这话,片刻,才缓缓答了句:“沈大人说笑了,九殿下贵为皇子,怎可能是我的人?” 沈奚凛冽的眉间有将起的风暴,语气冷寒得要结冰:“难道不是你命朱裕堂将朱稽佑引去对岸女眷处,这头安排刺客故意自伤?反正朱稽佑不在场,事后问责,他也是百口莫辩。” 柳朝明看他一眼,待瞧清他的模样,忽然笑了一声:“哦,沈侍郎这是着急了?”他一顿,“你想知道甚么?” 沈奚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榻前,一把揪起柳朝明的衣领:“我昨日看你还好好的,今日怎可能病成这样?你从来运筹帷幄,若真有刺客,你难道不是早在百步之遥已全身而退?利用朱稽佑这一颗废棋,不惜借刺杀苏时雨的名义布局自伤,费尽心机想要置身事外,为甚么?” 柳朝明原是坐卧于榻上的,被沈奚揪起衣领,体内的灼痛之感在这一震荡间翻江倒海,他还未说话,便自胸腔里震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被衾自他肩头滑落,沈奚眸光一垂,只见柳朝明已包扎好的伤口又渗出血来,浸湿小半块衣衫。 他微愣了愣,心头更是怒火中烧,揪在柳昀领口的手往回一搡,任他倒回在榻上。 柳朝明却彻底笑出声来了,剧烈的咳嗽令他的脸上浮起一抹病态的潮红,眼底尽是讥诮:“朱稽佑恶事做尽,死有余辜,我拿他布局,不过提前送他上路。怎么,沈侍郎是何时学会了慈悲为怀,连一颗弃子的性命都要过问?” 沈奚知他在顾左右而言他,正要发作,外头忽有人叩门三声,须臾,有一内侍怯声道:“沈大人,小的奉太医院方大人之命,为柳大人送熬好的汤药,大人说了,柳大人的病情耽搁不得。” 沈奚没答这话,那内侍便当作是默许,推门而入,一边将药汤放在暖阁当中的六角桌上,一边微微侧目往卧榻处看了一眼。 柳朝明大半发丝已自髻中滑落,映着潮红的颊,苍白的唇,冷玉般的眉眼竟如画中妖一样摄人心魄。 他歪歪斜斜卧倒于榻上,胸前的衣衫又渗出血渍,人却是在笑。 那是一种无悲无喜的笑,仿佛这世间的七情六欲都溶成了他眸中讥色。 内侍一时看傻了眼,直到沈奚一句:“还不快滚?”他才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m.dAMInGPuMP.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