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晋去了一块青墨沾水研好, 取笔蘸墨:“下官不该问?” 柳朝明看了笔一眼,狼毫尖的一抹绿仿佛初春将发的新芽:“你该问?” 苏晋将笔呈给柳朝明:“于公,大人是都察院的堂官,对下官有知遇之恩;于私,大人多次救我于危难,又是祖父故旧之后,待时雨如长兄,时雨投桃报李,因此关心大人,难道不该问?” 柳朝明持笔在信函上慢慢圈出一个错处,悬腕批注:“我一直是老样子,没甚么好与不好。”但苏晋的意思,他到底还是听出几分,于是搁下笔,看向她:“说吧,你还有甚么事?” 苏晋迎向他的目光:“我想问大人讨一个人,巡城御史,翟迪翟启光。” 柳朝明微一蹙眉,半晌,似乎想起此人是谁,微一颔首道:“嗯,明敏多思,见微知著,是个可造之材。”又道,“你既是佥都御史,有用人之权,日后若要调用都察院中人,跟赵衍打声招呼,他会指人去吏部备录,不必再来问本官了。” 苏晋合手一揖:“多谢大人。”说着就要退出去。 柳朝明又提起笔,虽未抬头,却问了一句:“做御史,很好吗?” 一模一样的话,朱南羡也问过。 彼时苏晋的回答是,拨乱反正,守住内心清明,不必再浑噩度日。 可同样的话由柳朝明问来,意思却仿佛不一样了。 苏晋想了半日才道:“大人为何会如此问?” 柳朝明笔一顿:“我不该问?” 苏晋沉默一下道:“难道不是大人教给下官,做御史,当如暗夜行舟,只向明月吗?”她一顿,看向柳朝明缓缓说道,“大人不记得了吗?大人之志,亦是时雨之志。” 苏晋合上门,在庭院中驻足良久,院中有棵老树,苍劲的枝丫映着冬日苍白的天,显得深静而广袤。 苏晋仰头看了这颗老树一阵,须臾,就往院外而去了。 柳朝明推开屋门,一旁的小吏走过来道:“柳大人,方才苏大人命人去宫外传了巡城御史翟迪,小的可要查上一查?” 柳朝明看向那棵老树,笔直的枝丫伸得极长,可临到尾了,忽然一左一右分成两端,仿佛一路并行着的人一下子分道而驰。 柳朝明心下沉然,忽然想起沈奚那句“就不怕有人直接将军”。 将军吗? 他默了一下,道:“不必了,以后苏御史要用谁,都不必过问。” 苏晋回到自己办事的公堂,翟迪已在里头候着了。她命人将屋门掩了,又将翟迪带到旁侧的书阁,开门见山道:“本官已命人查过你了,你是蜀地人士,原不姓翟,姓陈,今年不过二十有一。自小聪颖,十七岁就考取秀才,又中解元,可惜因你兄长好赌,贪了你老父医病的银子,令他不治身亡,你气不过,失手弑兄,后才逃到杭州,改名翟迪,考取举人后,怕风头太盛,被人查出你真正身份,不敢再考进士,来了都察院做巡城御史,对吗?” 翟迪愣了愣,十分年轻的脸上写满诧异,细长的双眼低垂,薄唇微抿。 苏晋斟了盏茶递给他,淡淡道:“本官还知道,你眉上的凹痕,就是你弑兄时留下的伤疤。” 翟迪心中大震,没敢接茶,径自跪下便道:“下官有罪,请苏大人处置。” 苏晋将茶放在案头,看着翟迪:“本官不会处置你。”然后她说,“本官看中你的坚韧,周密,见微知著,本官问你,从今以后,你可愿跟着本官?” 翟迪愕然抬头:“大人?” 苏晋的双目灼灼如有烈火,令人不敢直视:“但本官对你有个要求。”她一顿,“两个字,忠心。” 翟迪愣了愣道:“下官过往虽有不鉴,但自入了都察院后,自问不曾出过差错,一直忠心耿耿。” 苏晋却道:“本官说的忠心,不是忠心于都察院,也不是忠心于左都御史,更不是忠于这个王朝忠于当今圣上,而是,只忠心于我。” 翟迪愣怔地看了苏晋半日,片刻后垂下目光。 苏晋道:“本官不会让你行悖逆道德人伦之事,但如今朝廷各方势力林立,日后必不可能一马平川,倘若铁索横江,锦帆冲浪,你我或许就会倒在洪流之下。本官只能保证,日后,若我苏晋有一杯羹,必不会短了你的一勺,若有我苏晋一寸立足之地,必不会少了你一分。”M.damingpumP.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