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晋点了一下头,再跟柳朝明三人一揖别过, 随吴敞去了。 得到奉天殿,除了景元帝高坐于龙椅之上,右下首还立着大理寺卿张石山, 吏部尚书曾友谅, 以及中书舍人舒桓。 苏晋大拜而下,跪地俯首:“微臣都察院监察御史苏晋, 参见陛下。” 然而景元帝却没有应声。 奉天殿一时寂寂,苏晋只得以面贴地跪着, 一动不能动。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上头才有声音悠悠传来:“苏卿去苏州府办”御宝文书作假“案,好像上过一封奏疏为苏州知府知事求情?” 苏晋心下凝然:“回陛下,是。” 景元帝一边提笔圈画票拟, 一边道:“你的奏疏路上耽搁了,递到朕的皇案,人已死了。”他一顿,“但朕记得,你的奏疏上仿佛提了一句‘罪证所指,造事者乃吴姓人极其同党,苏州知府知事慑于其威,不敢妄言,实属牵连’,还请朕从轻责罚?” 他说着,搁下笔,语气仍是慢悠悠的:“苏卿这句‘慑于其威’,慑的是甚么威?” 锦衣卫听命于圣上,那吴姓人士假作锦衣卫千户,那他狐假虎威的背后,不正是当今圣上? 苏晋记得,当时她查出“御宝文书作假”一案,曾上过两封奏疏,第一封便已说明实情,涉事者只有吴姓人士极其同党,苏州一干大小官员被蒙蔽其中。 没想到宫中的旨意下来,仍是要将苏州知府知事一并枭首示众,她内疚不已,这才上了第二封奏疏为其请命,然而石沉大海。 半个月后,她忽然接到柳朝明的来信,语气严苛至极,斥她有扰圣听,罪当论死。 苏晋出巡年余,柳朝明只给她去过两回信,第一封是她在湖广道,为取布政使贪墨罪证,以身犯险后,发信来问伤,斥她鲁莽行事,语气尚算温和。 然而这第二封,字里行间全是责难。末了,还提了一段—— 不会退而求其次者,死;不会忍常人所不能忍者,死;不会三思而后行者,死。 道之不行也,知者过之,愚者不及。(注1) 苏晋将这两句话放在心中咂摸了一遍,这才拜道:“回陛下,是微臣鲁莽了,微臣不解圣意,不明圣心,后来见勘合施行顺利,各地官员一改往日风气,才知陛下处决苏州知府知事,是为天下官员做表率,他二人——”苏晋脸贴着地,将目色中一丝伤色强忍下去,平静道,“死得其所。陛下目光之远,下官犹不及也。” 景元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道:“行了,起来回话罢。” 遂又问了一些年来案情之事,以及湖广河道修筑工程,苏晋一一道来,无处不妥。 待苏晋离开奉天殿,景元帝才道:“张卿,朕听闻苏晋当年中进士,跟着你在翰林修过一阵书,算你半个学生,你怎么看?” 张石山合手一拜:“回陛下,此子比起往日,持重沉稳,光华内敛又不失慧气,堪称大才已成。”说着,又道,“竟不禁让臣想起入仕时的柳大人。” 景元帝看他一眼,摇了摇头:“柳昀不一样,他是柳家长大的,柳家怎么教子的?存天理,灭人欲,自小将人打磨平滑。若是资质平凡的,一辈子也就这么过去了。偶有那么一个天纵奇才,锋芒太盛却不能往外长,怎么办?只能往心里头长,面上好好的,像块水中温玉,倘一剥开,心里头全长着倒刺。” 中书舍人舒桓道:“那依皇上看,柳昀是平凡的,还是不平凡的?” 景元帝冷笑一声:“你说呢?”继而将话头一转:“这个苏时雨,一身傲骨,当初朕就在想,他若肯收敛锋芒,磨心磨情,前途必然可观。而今大才初成,舒卿,你这就拟旨,擢他为正四品佥都御史罢。” 舒桓应是,当即退到一旁的桌案上拟写。 曾友谅道:“皇上,这苏晋自从八品知事提为七品御史,才不到两年,眼下又连升三级,恐怕不大合适罢?再者说,这御史的品级,本就不同于旁的大员。” M.DAmINgpumP.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