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隐抬头,烛火将那人的身影扑映在屏风上,一个人,一片影,清瘦如竹,一身疲惫,却仍是挺立不折。 “是我父亲……”仲隐沉默半晌,“有一道封事,让我转交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阿暖说:“尧不以天下授舜,是天以天下授舜”,是传统的天命说,即君主之所以能有天下,都是天命所赐。具体的论证出自《孟子·万章》:“万章曰:‘尧以天下与舜,有诸?’孟子曰:‘否,天子不能以天下与人。’万章曰:‘然则舜有天下也,孰与之?’孟子曰:‘天与之。’” ☆、第75章 竹简上的字,苍劲有力,含着书写者半生的锋芒。不过是短短百余字的封事,顾渊斜倚凭几,翻来覆去看了许久,最后,终于直起身来,执着竹简的一端放在了烛火上。 仲隐想说话,却被顾渊眼神止住,他只能看着自己父亲写了一夜的密奏渐渐在火光中变得焦黑污浊,那如老松般挺拔的字迹被打乱、洇染、冲散,终究复归于虚冥。 “朕知道了。”顾渊静静地盯着烛火,将烧残的简端随手抛开,忽然扬声,惊得屋瓦都是一颤:“孙小言!” 孙小言探出头来:“陛下?” 顾渊冷冷地道:“取帛书来,朕有谕旨!” 仲隐默默地看着这年不及二十的君王,忽然、也许是第一次,意识到他真的是自己的君王。即使在孤注一掷的时刻,他也能安定如磐,冷漠,高傲,面不改色。 正月三十夜,星月黯淡。皇帝从未央宫宣室殿径自传出一道圣旨,益封广元侯薄安五千户,赐安车驷马,黄金五百斤,罢大司马大将军职,遣就第。 满朝震惊。 不论给了多少的赏赐,都掩盖不住最后那几个字的罢免之意。年轻的皇帝如不知轻重的野兽,当此人心大违的时刻,竟还能一意孤行下去。薄氏费尽心思联合众臣上表,他竟能全当耳旁风,毫不在乎,一道轻飘飘的中旨,便裁撤了最为显赫的大司马大将军! 薄安只觉得那户邑、安车、驷马、黄金全都是一种羞辱,年少的皇帝连他的面都不肯见,仅仅是坐在宣室殿里挥了挥笔,便将他从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上踢了下去。他想了很久,终还是没有去长信殿,也没有去椒房殿,而是安然地领旨,如皇帝所愿,回府养老。 长信殿那边毫无声息,但从郡国到中央的上书纷涌而至。一面为广元侯喊冤,一面求陛下收回改制决策。豪强在思陵作乱,诸侯宗室不肯交出私藏的奴婢,大司农薄密索性将手一摊,表示老臣已没有分毫的钱可以供给自己公署的开支,无法继续为陛下办事,不如将臣也罢了去吧。 顾渊罕见地没有发怒。他回头问少府,宫内还有多少钱?发了,都发了。优先发去陇西和右扶风赈灾,剩下的给官吏加俸。上林禁苑开放,借给贫民耕种渔猎。宫中用度减半,太仆减谷喂马,水衡省肉养兽。遣散建章、甘泉数宫的卫卒,让他们回乡从事本业。…… 饶是薄密这样见惯龙颜的数朝老臣,看到皇帝这冷静得麻木不仁的样子,心中也升起了几分惧怕。 “钱是省出来的。”顾渊淡淡地道,“朕听闻薄大人性好郑声,府上有讴者三十人,舞者三十人,琴瑟三十人,钟鼓三十人?不知若没了这一百二十人,薄大人能否省出些公用的银钱来?” 薄密冷汗涔涔而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能的,能的!臣知罪,臣再也不敢了!臣……” 顾渊冷笑一声,站起身来,环顾这煌煌大殿中衮衮诸公,改制的一派与反对改制的一派分开站立,泾渭分明。他眉头一皱,发问道:“周夫子今日告假?” 当众犹称旧日的夫子,教薄密等人面面相觑。薄昳上前一步道:“回陛下,周丞相并未告假,只是毕竟年老,恐怕行走不便,此刻……” 薄密那边的人都窃笑起来。顾渊掠了薄昳一眼,后者面色如常。这种无法掌控对方的感觉令顾渊莫名焦虑,果然便听有人道:“既然都老糊涂了,便当趁早让贤。广元侯不是也回家去了?陛下可不能厚此薄彼……”m.dAMInGpumP.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