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美,楚楚可怜,顾渊听着听着,眉头却渐渐锁起,这样犯忌讳的曲子,也只有长信殿里敢唱了。他侧首去看薄太后,彼却闭目怡神,意态容惬。一曲终了,薄太后慢慢地拍了拍手,低声问道:“皇帝看这曲儿,唱得如何?” “歌姬娇媚,唱不出曲中周朝大夫的激愤。”顾渊斟酌着道。 “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薄太后微微一笑,“你的表字是子临,老身没有记错吧?” “是,多谢皇祖母惦念。” “你要记着啊:圣王礼乐,必待积德百年而后成。”薄太后望向他,那目光没有丝毫的恶意,却仍旧让他心底一寒,“便是孝钦皇帝在位的时候,外攘四夷,内平诸侯,治河徙民,筑陵起邑……便是孝钦皇帝这样的折腾,也并不曾议过什么明堂正朔。孝钦皇帝与老身说过,待得子孙后世,四海升平了,自可以直接往泰山祭天去,万世一统,哪里还需要什么明堂呢?孝钦皇帝信那些装神弄鬼的方士,老身当年也恨得很,如今却觉得,似聂少君那等夸夸其谈的儒生,比方士还要可恨!” 顾渊沉默。 薄太后一下子说了许多话,自己也有些累了,“老身知道这些话你不爱听,你十七了,不是小孩子了。圣人书你读的比我还多,自己去想想吧!”说完便径自站起,一边郑女官连忙来扶,她便颤巍巍地往里走了,独将年少的皇帝尴尬地抛在前殿。 那一班子唱歌的乐府未得诏命不敢擅去,却也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皇帝低头把玩着手中的青铜绿玉爵,乐府便都屏着声息静候他发话。皇帝的脸色冷得可怕,目光是沉的,宛如一把敛了锋芒的剑,谁也不知会在何时出鞘伤人。 “哐”地一声,他将青铜绿玉爵掷在了地上,长身立起,径自走到那歌姬面前,狠狠地拈起她的下巴扫了一眼,又一把甩开了她。 “都跟我来!”他冷冷地道。 ******************** 夏末与初秋的交隙并不分明。薄暖倚着宜言殿的朱门,已能望见御沟中零落的黄叶。这些天来,顾渊忙得离谱,两人一直不曾见面,她想,原来这秋天是一层一层地凉下来的,而这种凉意,她只能自己一个人体会。 寒儿走来给她披上一件外袍,“婕妤,外头凉。” “不知陛下的箭伤好了没有。”薄暖喃喃,“他统共休息了两日。” 寒儿莞尔一笑,“婕妤在想陛下?” “你说明堂有什么意思?”薄暖回头看着她道,“陛下便是好礼,百姓都朝不保夕了,他还起明堂,这有什么意思?” 寒儿一怔,“奴婢不懂什么是明堂……但想陛下做的决定,总是不错的……” 薄暖低笑,“他啊,感情用事,他做的决定,没有一项不是错的。” 寒儿呆住了。初秋的辰光扑映在婕妤幽丽的侧脸,长眉清婉,淡得不见血色的脸颊上是深泉般澈冽的眼,唇角犹噙着一抹温和的笑。话里是嗔怪她夫君的糊涂,然而眉宇间却全是恬淡安和,寒儿正觉不解,她已缓缓地又道:“他错得最离谱的,便是娶了我。” 似嗔似笑,似惊似喜,似梦似真,似爱似怨。寒儿从不知道一个女子的脸上可以有这样丰富的表情,不过是秋光下一个窈窕的剪影,却满满地全是不可胜载的欣悦。 要到很久很久以后,寒儿才能明白,这一刻的薄婕妤,是最幸福的。 ——“婕妤!薄婕妤!” 孙小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寒儿连忙跟上去道:“做什么跑这样急?” “禀婕妤,”孙小言朝殿门口的薄暖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陛下在宣室殿的钟室,呆了一整天了!小的,小的不敢去叫,陛下昨日从长乐宫回来,带了一班子乐府,生了一肚子气——” “本宫去看看。”薄暖淡淡地道,披紧了外袍,也不再更衣,便径自举步而去。 宣室殿的钟室,便是寒儿曾经说过的,放的全是顾渊早年喜爱的诸类琴箫钟鼓,只是自他即位以来冷落乐府,这钟室便闲置已久。这回薄暖才刚走进宣室殿,便听见嘈嘈切切的琵琶声,高广阔远的箫声,错落有致的钟磬声……叮叮当当交揉在一起,却没有丝毫的章法,显见出主人家心乱M.dAMINgPuMP.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