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应了一声,望了望外面的曙色。大约丑时半了吧?他真的该回宫了。 他丢过来一片竹简。 这才是他这趟出宫的目的,谁知太困乏便睡了一觉,险些给忘了。 她讶然,避开他随来的注视,低头去拾起了那一片竹简,低低地念出了声—— “顾渊子临,玉宁五年八月己巳壬寅。” 她看了半晌,突然明白过来,羞红了脸将竹简使力往他身上扔:“做什么送我这个!” 他又笑了,执起那竹简轻轻敲了敲她的发,“明年就及笄吧,如何?” 她将身子半转过去,“许嫁了才能及笄的。” “这不在许么?”他的声音微沉,自带着魅惑,“我将生辰八字都写与你了,你快快找太卜来算一卦,看看嫁得嫁不得?” 他怎么这样孟浪!就算当真要嫁,向来都是男方去问卦的,哪有女方出面的道理?她一下子又为自己这想法感到莫名其妙,怒嗔:“你,你——你无耻!” 他作色道:“你说什么?” 她立时又软了声气,“陛下……” “你再不及笄,都可以课税了。”顾渊摆正了脸孔,“朕正觉得近来手头紧张,不若便……” “你还要收我家的税么?”她睁大了眼睛。 “广元侯府的税我哪收得起。”他笑的时候,目光璀璨,仿佛坠了漫天的星辰,“我只收你一个人的。” 她呆住。 好像是一个没抓稳,便当真跌进了他眸光的深渊里去了。 她不能辨明自己此刻这奇异的忐忑心情,好不容易按抑住心跳,平复了许久方道:“殿下要娶我,恐怕文婕妤第一个过不去吧?” 顾渊的笑容便僵在了脸上。 薄暖转过身去收拾书房里的东西,他便冷冷地袖手看着她忙碌。室中的空气仿佛要被那幽幽的烛火燃烧殆尽,沉默之中愈加地窒闷。她手头的动作渐渐地慢了下来,她想起他方才说话的声气,那样清和,那样……温柔,温柔得如她的错觉。她的心坎一点点地软了下去,好像是被轻轻一脚踩塌了,有种陷空的失落感。她低着头,手指轻轻拨弄着袖中那枚山玄玉上的墨色丝绦,慢慢地道:“陛下还不回宫吗?” 他顿了顿,“今日我登基,你去不去看的?” 她别过头,冷淡地道:“我不去。我没有资格。” 她真是愤恨他这样的孩子气……新帝登基,是这样儿戏的事情么?都丑时过半了,未央宫里不见他的人影,他不怕歹人乘机作乱么?他做这些无理取闹的事情的时候,怎么总这样一本正经,这样理所当然? “你是广元侯的嫡女,怎么没有资格?”他站起身来,心里实际已不抱指望,不再想听她说话了。 偏生她忽然又转过头来,“我倒觉得陛下应该好生对待城阳君的女儿——陛下能有今日,她出的力气更大。听闻文婕妤是喜欢她的。” 她又来这套! 他一下子感到了无边的愤怒。 在她的眼里,他们只有利益的交易,只有结盟和背叛,一丝一毫的感情都不沾。她怎么就能这样超然? “真是个玲珑心肠,榆木脑袋!” 他一声冷笑,便径自拖着一夜辗转的疲惫躯体离去了。 她听到这句话,怔了一怔。半晌,才突然奔去门口,天幕茫茫,隐约现出黎明的微光,落落地,洒满冷寂空庭。 ********** 正月丙未,梁王顾渊即皇帝位,谒高庙。改元大正,尊皇太后曰太皇太后,文婕妤曰梁太后。大赦天下。大行皇帝定谥孝怀,葬思陵,三十六日丧。 后来的后来,薄暖时常听说,皇帝登基的那一日,冕服章采,珠旒垂玉,气度端严,姿仪高蹈;衮衮公卿、泱泱万民,见而心折,山呼万岁——她便会想起在那之前,他到她的身边来,轻声与她说,阿暖,我想与你说说话……m.DAMInGpuMp.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