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手将一只兔儿灯拨得飞转,旁边的小贩敢怒不敢言。“晚上买。”她笑道,“晚上才看得清楚。” 到夜幕降临,未殊才明白什么叫“晚上才看得清楚”。 从北边的玄武街到南边的驴儿桥,花灯一盏盏次第亮起,四十余里不绝,仿佛一条流动的星河。不知从何时起,他们的身边挤满了人,个个欢声笑语,千姿百态,灯火昏昏随风而转,梦境般光怪陆离,声音都变成了模糊的响。 夜色灯光落在面前人的白衣白裘上,仿佛被折射作昏昧的黄,身畔人潮汹汹人语纷纷,几乎要将她的声音都挤碎了:“……师父!” 他回过头来。 他这一回头,便有许多千金姑娘家在一边揽着衣袖窃窃交头接耳,说这是谁家的郎君,这样俊俏,从未见过地俊俏。斜飞的眉像春桥的柳,深黑的眸像沉日的渊,微显苍白的脸被节日的华灯映照着,现出几分暧昧的血色。他看着她,轻轻地:“嗯?” 阿苦深吸一口气,抓着他袖子的手指收得更紧,好像一个赖着玩具的孩子。她笑道:“咱们去承天门看看好不好?那边扎了山楼子呢!” 未殊当然随她去了。两个人好不容易行到了城中,这会儿又往北走。路经四夷馆,馆外各设歌舞,又处处彩棚影灯,直将积雪都要催融了。偶有士家女子提着裙裾提着一串儿小灯娇笑着从他们身边跑过,裙带下的玉环绶叮当作响,若仔细看,还可看见后头紧紧相随了冠带风流的男子,眉目间交映出千山万水来。 灯火交叠影影绰绰,照不见的角落里或许还有沉默的拥抱与离别。 自钱阿苦懂事时起,她就从不会错过好玩的上元节。可是太烨十四年的元夕,却比她之前所经历过的每一次,都要来得活色生香、来得目不暇接。 承天门前果然张起了巨大的山棚,灯火在棚中流转,映照出一个个似真似幻的群仙故事:牛郎织女、董永与七仙女、周穆王见西王母……人物皆用机关活动,内置大烛,宝光华影,令人不可正视。未殊虽从没见过这些奇巧,但它们终究不过是死物机关罢了,他并不理解阿苦为何看起来那样地欢喜。 为何这个女孩,这样容易就能快乐和满足了呢? 不管怎样,她笑起来的时候,总是很好看的。 不知不觉间,他早已不是在看灯了。 忽然,人群哄闹起来:“皇上出来了!皇上出来了!” 未殊微微一怔,还未抬头,已被阿苦拼命一拉袖角,不由自主地随着众人一同跪了下去,耳边响起山涛般的呼声: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呼声震天撼地,伴随着飞上天际的璀璨烟火,真的能给人一种盛世无疆的错觉。阿苦叫得很起劲,一张小脸都憋红了。承天门的城楼上,皇上似乎是抬了抬手,顿时一片欢呼声响起。阿苦忙环顾道:“撒钱了吗?撒钱了吗?” 旁边有人笑话她:“小丫头片子尽想着钱,是怕你男人养不起啊?” 阿苦恶狠狠地瞪回去:“谁说他养不起!” 那人讪笑着收了声儿,阿苦忽然感到有什么不对,战战兢兢偷瞧未殊的脸色,“我的意思是……” “我自然养得起。”未殊却淡淡地截断了她的话。 阿苦只觉自己脸上烧得绯红,像是被丢进了那铺天盖地的灯火炉膛里。饶是她一向没脸没皮,此刻竟不知如何接话,但听得人们轰然欢呼,两条腾跃着火光的巨龙突然从城门下张牙舞爪地飞了出来! 人群哗啦一下给那两条巨龙让开了道。阿苦呆呆地看着那长足数十丈、摇头晃脑的火龙,呆呆地道:“天哪,这得多少盏蜡烛?皇上真有钱。” 那火龙绕着承天门腾舞了一圈,最后蒙皮的青布揭起,现出数万盏灯烛,每一盏都有人臂粗。隐在暗处的舞龙人不知凡几,忽然而然便将那些灯烛飞快地敷上了承天门的山棚,人们定睛再看,却化作了“皇帝万岁”四个大字。 人们拍掌叫好,阿苦更是将一双巴掌都拍得痛了,满脸是笑地跟着人们大喊:“皇帝万岁!皇帝万岁!” 她玩得欢了,旁若无人,却没有见到未殊的神色始终淡漠,淡漠得异常。待那四个大字亮了约半个时辰,皇帝又大手一挥,影灯都飘散开来,好像大海上浮沉的幽丽的花。这是皇恩浩荡,允许百姓花钱买这些宫里扎出来的影灯了,一时间臣民们一拥而上,挑拣呼喊,老小M.DaMingpump.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