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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节


竟是朝中六品官,大出意外。因感于何执中倾心相待之恩,他事事都小心在意,从来不敢稍有懈怠。几年下来,何执中已全然离不得他,虽然升至宰相,待他也毫无骄凌之态。并将曲院街的这院旧宅赏给了他,还给他娶了一房妻室。

    在何家过了这些年,他心里已将自己认作是何家的人。起初,雇契到期,还要续签,后来,连雇契都索性免掉了。妻子顾氏给他生了个儿子,儿子成人后,何执中还将一个恩荫的额让给了他,儿子因此得了个官职,在个小县任了主簿。这是他自年少时便渴慕的事情,后来连想都不敢想,谁知竟在儿子身上成就。

    只有那两年,他动了私心,想和妻子离开何家,去儿子那里一家团聚,做个官人的爹,也让人侍候侍候。谁知儿子因水土不服,得恶疾死了。伤痛过后,他也就连根断了念头,一心一意留在何家。

    何执中致仕归乡,他夫妻也随着去了江西。何执中父子相继亡故,何涣来京,主母唯一信赖的便是他,让他陪护到京城。

    谁知何涣一场病后,竟像变了个人,连偷带要,看着就要将家业败尽。

    他不知道那些钱物究竟用在了哪里,问过两回,都被何涣恶声恶气一句顶回来,这在从前从未有过。

    有天傍晚,他见何涣又偷偷裹了家里的一套银茶器出去,他悄悄跟在后面,见何涣进了一家妓馆,他趁没人,也摸了进去,隔着窗,见何涣和一帮富家子弟围坐着,大呼小叫,在掷骰子,才知道原来何涣是在赌。

    回去后,他伤心不已,何家几十年来诗礼持家,哪怕做到宰相,也一向俭素,从不奢侈。何执中回乡后,将大半家产变卖,置了义田,用来救济族人。谁知竟生下这样一个浪荡破家子。

    他也不敢写信告知主母,何家一脉单传,如今只剩主母婆媳两人在家乡,主母已经年过七旬,如何受得了?再想想,自己夫妻两个也已经年过六十,儿子早夭,这往后的生计该如何是好?以前,他从未想过养老送终之事,以为只要在何家,必定不会被亏待,但现在,何涣已经成了这副败家模样,还怎么靠得住?

    他苦想了几天,终于横下心,自己偷偷出去买了个灵牌,写上老相公何执中的名讳,等没人时,将灵牌端放于案上,而后跪在灵牌前哭告:“老相公,齐全愧对您啊,没有督管好小相公,让他成了这般模样。齐全有心无力,劝也劝不回,还盼老相公在天之灵能宽宥齐全。齐全大半辈子伺候老相公,如今年纪已老,没了倚靠,所以才生了这个私心,与其眼睁睁瞧着小相公将家业输给那些孽障,还不如留些给齐全。老相公若地下有知,万莫怪罪齐全,等齐全也归了土,再去黄泉侍候老相公……”

    于是,他们夫妇两个便也开始偷拿何家的东西。曲院街的那院小宅原先一直租赁给人,他们收了回来。何涣似乎不太识货,只瞅着金银器皿拿,齐全却知道那些古物看着陈旧,其实更值钱。他就拣那些好私藏携带的,一件件往曲院街搬。

    何涣明拿,他们暗取,没多久,大宅里值钱的东西全都淘腾干净。后来,何涣竟连大宅也一起输掉,之后便不见踪影。

    他们夫妇则偷偷搬到曲院街去住。

    何涣看清阿慈时,猛然想起来:之前曾见过阿慈。

    那是在烂柯寺,那天学里休假,同学葛鲜邀他去汴河闲逛,出了东水门,走到护龙河北路那头,见藏着间小寺,两人就信步走了进去。寺里并没有什么,前后各一个小庭院,院中间只有一间小殿,供着尊金漆已经剥落的旧佛。倒是大门内两廊的壁上,有些佛画,虽然已遭风蚀,但仿的是吴道子画风,仿得极高明,所谓“吴带当风”,笔线如风中丝线一般,细韧饱满,劲力鼓荡。

    他正跟葛鲜叹惜这样的好画竟然无人顾惜,任其残蚀。忽见一个女子从佛殿中出来,浅蓝的布衣布裙,除了一支银钗,并无其他装饰,然而面容清丽,神貌素净,如岸边水仙一般,令人眼前如洗、心尘顿静。他忘了身边一切,呆呆望着。

    那女子觉察到他的目光,似乎有些羞怯,立即转过身,躲到院中那株大梅树后边,枝叶翠茂,遮掩住了。他这才回过神,暗暗惭愧太过失礼,忙慌慌离了那寺,险些被门槛绊倒,葛鲜追上来嘲笑了一番。

    谁知道才过了一个多月,竟身受重伤,躺到那女子家的床上。

    他心头狂跳,以为是梦,但头脸的伤痛俱在,又拧了把大腿,也痛。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头上、脸上的伤又是怎么来的?难道上天知道我对那女子一见倾心,特意如此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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