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剧烈的颠簸起来,使他从吞云吐雾的迷醉中惊醒过来。 怎么了?他撑起软若无骨的身体,迷迷瞪瞪的掀开帘帐。茫茫大漠上黄沙飞舞,护送他的队伍已乱如散棋,数道黑色影子疾风闪电般的从四面包抄过来,假若不是他们手中握着的火光,他会误以为袭击他们的是一群野狼。 望着冲在最前、朝自己疾奔而来的那个矫健身影,不知怎么的,他的心中没有一丝恐惧,反而隐隐生出一丝期盼,仿佛等待着一场命定的邂逅。 手中烟筒的袅袅雾气模糊了车窗外一隅狭小的风景,可他忽然却觉得,那就是他未来的整个世界。 “王子殿下!请您坐稳!别摔着了!” 车身猛地一震,如耄耋老人般艰难的朝另一个方向转去,蹒跚而行,转瞬就被那身影追上。只听一声惨叫,整个世界天翻地覆,他失了重心的一脚踩空,便摔进粗糙滚烫的沙砾里。 艰难的翻过身去,高大马匹上的黑色身影如一片乌云笼着他的视线。那人蒙着面罩,裹着头巾,整张脸庞上只露出一双墨色的眼睛,利似雷电。 这眼神仿佛在一瞬劈入他的心底,连灵魂也留下一道永不磨灭的烙痕。 他抬起眼皮毫无惧色的打量来人,也同时捉见对方眼里的一丝惊艳。 ———是惊艳吧。 他那时笃定甚至自负的想着,直到后来遇见那与自己生着相似的一双碧眼的俊美少年,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大错特错。 不过是别人的影子。 连那天晚上对自己的温存情动,也全是为了捕风捉影。 青年轻抚上自己的眼角,描摹着自己的眼睛线条。他的神情全然落在另一个人的眼里,引得她蓦地起了几分疼惜。服侍这小王子十余年,抚养他长大,还从未见这外表柔弱实则坚忍的孩子露出这种神色。 就连那时全身赤裸的被缚在地宫里,过着暗无天日的禁脔的日子时,他也没有这样哀伤过。 “王子殿下……趁现在,快离开吧。我试出了撬开镣锁的方法。” 伊莲娜放轻声音,扶住青年的双肩。他的身体削瘦纤细,仿佛是用象牙精雕细琢成的,只是扭头的姿态,都让人担心会损坏了这种美丽。 他的眼角透着淡淡一抹薄红,睫毛微颤:“伊莲娜……他们的任务完成了,今晚就会回来,我等他。” 她嗅到一种恐惧的气味,手抖了一抖,像个痛心的母亲一般呵斥他:“回来?回来又怎么样呢?你以为他们真的会带我们回波斯吗?也许今晚就是我们的死期!王子殿下,让我给您撬开这镣锁,请您快些逃走吧!” 说着她取出一枚从船体上撬下的铁钉,俯下身去,不料青年却不领情的退开了几步,依靠在船桅边,仰着精巧的下巴,咧嘴笑了:“逃走?去哪?回到亚美尼亚享受荣华富贵,去乖乖做那屈辱的王子吗?那儿不是我的家,那是我的囚笼!” 有滚烫的泪滴落在手背上。伊莲娜怔愣的抬起头去,看见青年仍是笑着,眼睛亮如晨星:“我是从奴隶市场被买进宫的孤儿,到哪里去都是一片浮萍,又有什么必要逃走呢?伊莲娜………起码这儿有我想终身追随的人……” “阿尔沙克……” 她窒息般的吸了口气,无可奈何的低下头,手松松的垂到地上。 “哗啦———” 船尾忽然响起一阵出水声。 胸中涌起一阵不安与狂喜,阿尔沙克循声望去,忽地望见两个身影搀扶着从船下爬上来,心脏又揪紧了。他踉踉跄跄的走过去,差点儿因急切而栽倒在地。 就在这时,他看见一个身影站起来,把另一个掀翻在地,搀扶转瞬变成了厮打,拳拳到肉的闷响清晰可闻,夹杂着另一个人的低嘶。 逆着火光的人影轮廓使他分辨得出,被打的那个是伊什卡德,而另一个并非阿硫因,是一个与他一般健壮的男人。 他记得,那人是这个军团的一个狠角色,塔图。 “够了,你们在干什么!?” 他本能的惊叫了一声,冲过去拉开打得难舍难分的两人,却被一股力道撞到一边。伊什卡德仅仅是冷冷扫了他一眼,淬了一口血沫,擦了擦嘴,撑起身体,没有再与另一个人酣战的意思。 一站起来,阿尔沙克才发现他的肩胛骨上中了一箭,鲜血浸透了整片背脊,他却像浑然不觉似的,凝视着火船的方向一动不动,精赤的上身被火光渡上一层淡淡的光泽,宛如一尊铜质雕塑。 “阿硫因疯了,所以你也跟着他疯了?!”塔图敛收了惯有的不羁,上身黝黑的肌肉块块暴凸,整个人如同一只暴怒的黑豹,“想孤身闯进去把他救出来?团长,我是在做梦吗?您不知道今晚暴乱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也许能活到波斯去的只有咱们俩个!咱们完了!完了!” m.dAMingPump.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