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恰好是个艳阳天。陇邺本就夏日来得早。幸而晨间最凉爽,沈妙和罗潭早早的就去了。沈妙身子重,是不能陪显德皇后亲自挖的。罗潭大大咧咧,又怕搬动的时候碰着石子儿给摔坏了,便是由显德皇后和陶姑姑在挖。 永乐帝就道:“起来吧,伤着手不好。” “往年里都是臣妾和陶姑姑一道挖的。”显德皇后额上渗出些晶亮的汗珠,偏还笑盈盈道:“雪酿呢,一定要亲手挖出来的才香醇。日后若是皇上有心,便也亲自来埋上一回,挖上一回,就晓得是如何滋味了。”说话的功夫,她与陶姑姑将另一坛也挖了出来。 永乐帝突然眉头一蹙,他顿了顿,不动声色的按住自己的胸口。 显德皇后将其中一坛抱起来,那坛子小巧可爱的很,抱起来也不费力。她倒也不嫌脏,不怕泥土蹭到自己衣裳上,仿佛像是献宝般的举到永乐帝面前,将酒坛的塞子拔下,凑到永乐帝鼻下,问:“皇上来闻闻,是不是很香?” “很香。”永乐帝蹙着眉道。 显德皇后看向他:“皇上是觉得不好么?不然怎么这副神情,莫非是埋坏了?”她有些狐疑的自己去嗅酒香。 永乐帝微微一笑,正要说话,却突然觉得眼前一黑,脚步一个踉跄,一头栽倒下去! “皇上!”显德皇后吓了一跳,手中的小坛雪酿“咚”的一下掉在地上,摔得粉碎,那酒水混合着碎片,溅出馥郁的香气,清苦又悠长。 “快,叫太医!”沈妙连忙吩咐,心中却倏尔划过一丝不详的预感。 …… 纱帐放下,屋外,高家家主终是到了。 这是高阳的祖父,高湛。 高家世代行医,在陇邺也颇负盛名。高家的小辈中,高阳是医术最出色的一个,偏又不安于隅,一心想着入朝,高家家主见他冥顽不灵,干脆将他逐出高家。敬贤太后当初惋惜高阳的才华,后来安排他去了明齐,干脆和谢景行成了好友,也辅佐谢景行身畔。 当初永乐帝的毒,便是高湛亲自查出来的。若非高湛医术高明,永乐帝也不可能活这么多年。不过三十五岁的诅咒早已过去,知情人以为这是奇迹,然而奇迹并非那么容易便创作出来的。 高湛对着显德皇后摇了摇头。 显德皇后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罗潭没有跟来,沈妙却在场。瞧着显德皇后落泪的模样,沈妙的心中也十分酸涩。显德皇后对永乐帝是什么情谊,明眼人都心知肚明。而永乐帝也并非无情帝王,这二人内敛却又深情,一旦失去了一个,对另一个必然是致命的打击。 “先生,”显德皇后忍住哽咽,道:“陛下……。还能撑多长时间?” 高湛看了一眼里头,深深叹了口气,道:“至多一月。” “怎么会…。”沈妙惊诧。 “皇上的病是早年间就积攒下来的。这一年来,毒性已经侵入五脏六腑,全凭他自己意志支撑。想来皇上承受了许多痛苦,不过如今已然强弩之末。”高湛道:“老夫自幼与皇上瞧病,皇上是心性坚韧之人,又背负太多。即便到了现在,还在强撑。娘娘若是有心,还请劝一劝皇上,走的太艰难,现在也别太苦了自己。他一生都在为旁人打算,有时候,也得自私一回。”又对着显德皇后郑重其事的鞠了一躬:“这些日子,就请娘娘好好陪伴着陛下吧。” 高湛走了,沈妙想要劝慰显德皇后,却又不知道如何劝起。 在痛苦这一回事上,旁人劝慰的太多,都是无济于事。刀子不是落在自己身上,无法感受到疼痛。人们总以为轻飘飘的安慰几句,就能化解一切,并不是这样的。 显德皇后勉强笑了笑,道:“你先回去吧,本宫……本宫好得很。” 沈妙没说什么,只道让她千万照顾好身体,退下了。 回到屋里,却是忍不住抚着自己的小腹,将桌上一个香囊打开。 红豆看上去还是光洁完整。M.damINGpUMP.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