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相处久了,总是有感情的。石家人虽防着丁武,可是待他却不差,月例银子按时结,逢年过节都有赏钱。丁武难得病一回的时候,石家也和对其他仆婢一样,帮着延医问药,缓了差事,嘱托他好全了再上来当差。 所以这个丁武此刻见到石咏的眼神,惶恐万分,险些就直接跪了下去。 石咏却摇摇头,道:“无事!既来之,则安之,我来听听贾大人要与我说些什么。丁武,你驾车,一直往南,往永定门去!” 他跟随在贾雨村身后,上了车。 贾雨村已经在马车车厢中安安稳稳地坐着,将石家的车驾当成是自己家的。见到石咏上车便热情地招呼:“石大人……” 石咏也假笑:“贾大人原没有这般必要做作,有什么便开门见山吧!这种事儿,咱们不已经经历过好些回了?” 贾雨村登时笑得更加热情,同时从袖中抽出两张纸,递到石咏手中,道:“下官原本最佩服的,就是石大人那一手摹写的好本事。这几年来,下官几经宦海沉浮,但是石大人却事事顺心,步步高升,给下官指明了方向。所以……区区不才,也多少学了些这样的本事。” 马车里光线黯淡,石咏略略将车帘撩起,借着光看清了纸上的内容,震怒道:“你,你竟然截留了我的信件!” 石咏愈怒,贾雨村笑得愈开心,连声道:“不敢不敢,下官哪里敢——截留大人的书信,下官只是……摹写了好几份而已。” 石咏这时候本有冲动将手中的纸笺撕个粉碎,可是听贾雨村这样说,他反倒冷静下来,料来撕去手中的纸笺也没什么用,反倒教旁人看穿自己的心虚。于是他漠然地将那两张纸笺又递了回去,懒懒地道:“可是这又如何?” 贾雨村难道能认得的他与傅云生之间用拼音往来的这些信件,究竟是何含义吗? “好教大人得知。前一阵子‘塞思黑’回京时,皇上派人去整理了他的遗物。”贾雨村脾气很好,一点儿都不在意石咏的冷漠。 “塞思黑”就是九阿哥,雍正皇帝在给八阿哥起名“阿其那”的时候,顺便给九阿哥起了这名儿,可是想到八阿哥与隆科多等人密谋的时候,九阿哥的确不在京中,甚至八阿哥发难的时候,九阿哥刚到张家口,已经病得要死了。所以最终雍正还是没忍心将“塞思黑”这个名字作为九阿哥的名字,到底还是允了九阿哥以“允禟”这个名字出丧下葬。 只有一味逢迎上意的人,才会动辄将“塞思黑”三字挂在嘴上。 “‘塞思黑’的信件之中,发现了很多像这样的信件,上面是一个个圆头圆脑的这个……字母,”贾雨村一拍后脑,终于想起来这个名词,“倒是与大人这两封往来函件很像呢!敢问大人,您这是……还在与阿其那塞思黑的余党有往来吗?” 朗朗乾坤,石咏耳际却仿佛有一声雷声轰隆隆地滚过。 他转过脸,严肃地盯着贾雨村。与此同时,他也明白这信为什么会被贾雨村截留、摹写了。 据史载,九阿哥允禟非常聪明,曾经学习过俄语等西方语言,也学过拉丁文。他曾经发明过一种用拉丁文字母标记拼写满语的法子,后来他那一党夺嫡失败之后,九阿哥便用这种法子与家人和党羽通信。所以九阿哥与其子的通信,字迹怪异,“类西洋字迹”。雍正还专门就此事垂询过在京中供职的西洋传教士,无人能认识,应该为允禟本人的独创。 石咏心想:用拉丁文拼写满语字符,和用汉语拼音拼写汉语,这不同出一辙,是一回事儿吗?只不过允禟独创的这种法子,比他们后世之人使用汉语拼音早了二百多年,确实令人钦佩。 只是石咏却因为他这一次与傅云生往来的两封信,被推入了嫌疑。若是贾雨村当真一力指称他这是与八阿哥和九阿哥的同党往来,他当真不知该怎么辩才好。甚至广州傅云生那里,也会被顺藤摸瓜地攀扯出来,连累更多无辜的人。 想到这里石咏冷淡地问:“所以,贾大人为了这个来见我?” 贾雨村听见石咏这样问,登时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情不自禁地露出得意的笑容,仿佛见到石咏终于肯乖乖听他摆布,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石大人的运气一向很好!”贾雨村开了口,“您从来没做过什么不妥当的事儿,或者说,您从来没有什么不妥当的事儿被旁人抓到过。” 石咏冷着脸,双手抱着后颈,往身后靠了靠,靠在车厢壁上,问:“明人不说暗话,贾大人要什么,您就直说吧!” “说得好!”m.DAMingpuMP.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