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日提起的那名女尼, 如今已经安然回南了吗?” 石咏晓得将妙玉从畅春园解救出来,这件事十三阿哥出了很大的力,而且当时情势那般紧急, 十三阿哥还能在百忙之中, 记起妙玉这个人,可见确实是将承诺放在了心上。他赶紧谢了又谢, 提及已经将妙玉送了回南。十三阿哥则微笑着点头道:“这一位的胆气实在是令人佩服。那么多和尚道士, 大罗金仙,就只她一人进了畅春园, 多次为大行皇帝扶乩, 据和贵妃言道, 半点怯色未露过,可见确实是无欲则刚……” 十三阿哥说到这里,忍不住唏嘘, 想起皇考在畅春园中的最后一段时日。旁人满以为可以通过和尚道士之口, 假借“天意”,试图对康熙立储之事加以影响,到最后却被康熙反将一军吓住了,没一个敢进园子的, 最后到底还是妙玉带着“风月宝鉴”进了畅春园。 适才十三阿哥口中的“和贵妃”就是昔日在畅春园中照料妙玉的和妃,如今她已经被尊为“皇考贵妃”,对外说是新君感念这一位在皇考临终时千方百计的照料,可真要是究起内里的情由,谁又知道呢? 和妃没有子女在世,也一直不算得宠,唯一的功绩是在弘历进畅春园之后,曾经代为抚养过一阵弘历。如今她无功被尊了贵妃,自然将口闭得紧紧的,旁人再难从她口中撬出任何消息。 十三阿哥与石咏两人说到这里,便很默契地住了口,不再往下说,石咏则向十三阿哥拜了拜,道:“还未向姑父贺过晋封之喜。” 十三阿哥如今已经有和硕怡亲王的爵位在身上,虽然晋位之礼未行,但他实际的身份已经是亲王。此前新君已经下旨,按照康熙年间皇子分封亲王的旧例,赐十三阿哥银二十三万两,又准十三阿哥支用宫物六年,并命内务府划拨土地,替十三阿哥兴建王府。新君这似乎是挖心掏肺,要将世间最好的东西给了在最关键的时候毫无保留,无条件支持自己的兄弟。 此刻十三阿哥听见石咏说起晋封之事,不由得微微笑了笑,一伸手,轻轻拿起自己面前放着的一枚瓷碗,低声道:“茂行,你还记得这对瓷碗么?” 石咏哪儿能不记得,那是他当初在琉璃厂揽下的最早几件文物维修活计之一。那对甜白釉对碗,是他用“金缮法”补起的,修缮的部位有一道用金漆修饰的修补痕迹。 “你当年还是个毛头小伙子,上姑父这儿来还大喇喇地教训姑父,告诉我为什么要修这一对瓷碗,你还记得你当初说什么了么?”十三阿哥轻轻托起手中的那枚瓷碗,凝神端详。 石咏张大口,足愣了片刻,才回想起来:“记得!” 他当年说的是:那对碗,值得修。 而十三阿哥手中正托着的那枚瓷碗,碗口缺了一小块,被他用大漆补齐,再以金漆修饰,看着仿佛这碗里盛了满满的金子,盛不满溢了出来。石咏当年说的是,十三阿哥将来的福气,指定也是一样,满满的会溢出来的。 十三阿哥定定地望着那只瓷碗,低声道:“这原本是四哥……当今皇上赠我的一对甜白釉瓷碗,皇上是按他的品味喜好挑来给我赏玩的。我却因为腿疾的缘故,心情不佳,随手将这一对碗给摔碎了。那时我以为这人生指定也就这样了,却没想到却有个你,二话不说,将这对碗给修复如初,甚至比原本白净简朴的瓷碗更加光彩夺目,而且你这年轻不谙世事的小子,跑来就对我说,这对碗值得修……” 这时候十三阿哥眼中涌出泪水,声音也变得哽咽,小声道:“我当时便想,我这个人,大约也值得修一修吧!” 甜白釉瓷碗的碗身上,被金漆修饰过的裂痕犹在,但是却有了生命力,在碗身上奋力地延伸着。若是当日一念之差,自暴自弃,大约便不会有今日的十三阿哥。 石咏实在没有想到,他当日只是耍小聪明,拍脑袋随口一说而已,竟然给了十三阿哥那么大的影响。此刻他当真不敢居功,只得道:“今日这一切,都是姑父您靠自己赢得的……” 他的话还未说完,十三阿哥的一滴泪水已经掉落在手中的瓷碗内,泪水无色,瞬间与那瓷碗融为一体,没了踪迹。只听十三阿哥哽咽着道:“是啊,都是我自己赢得的,可是我们兄弟这么多人,究竟又赢得了什么呢?” 这话说得石破天惊,石咏听得震了半晌,着实没敢做声。他曾听武皇的宝镜归来之后说起,它认为十三阿哥真正的心愿是兄友弟恭,一家人都和睦相处,免得手足相残,毁了天家本就珍稀的那一点点情分。 可如今,如今又剩下什么?四哥登基,自此高处不胜寒;八阿哥与九阿哥曾经密谋通知十四阿哥秘密回京,却被十三阿哥手下的人发现并破坏,当日在畅春园,十三阿哥更是借了虎符之力,挟制清河大营,控制驻防八旗,倒逼隆科多,迫使隆科多不得不在摇摆之中做出那唯一“正确”的选择,迅速倒向雍亲王,最终得保雍亲王顺利得了大位。然而他与四哥之间,也从此分了君臣。新君见识了十三阿哥的全部能量之后m.DaMinGpUmp.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