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咏想了半天,问:“四个字的?” 康熙:“……对!”算你这小子聪明! 四个字的,就是“朕知道了”,石咏不便用皇帝的自称,于是干脆用四个字来代指。相对的,“朕躬安”是三个字,“朕安”是两个字。康熙皇帝批折子,无论是满文还是汉文,基本是都是这三个选项反反复复地使用。只要不出什么大岔子,石咏摹写的这三套,撑过木兰围场的这一阵子就应该足够了。 “你摹写朕的字,总也不能次次都摹写得一模一样,总要那里稍许改动一点,收笔时笔锋略干一点,或是笔势向别处稍许偏一偏,你这每一幅写出来都是一模一样,要是真有人比对起来,也挺怪的。”康熙将右手缩在袖中,左手伸出,将石咏写过放在一旁晾干的折子反复看着,横挑鼻子竖挑眼。 石咏苦着脸,还是那一句话:“卑职,不会仿写。”写得不一样,让他自由发挥,那就是落入仿写范畴,石咏是打死也不肯的。康熙却也拿他没办法。 康熙自从与弘历一道遇熊那次之后,表面看来身体没有什么大碍。但是太医、十三阿哥以及石咏三人都知道,康熙右手颤抖,无法执笔,而且有时他的半边身体都不听使唤,恐是大病之兆。然而康熙的性子,老而弥辣,只要他还能动弹,他就不肯服老。表面上他一切如常,依旧每天指挥着儿子们主持围场的围猎,暗地里每天抓着石咏“批”折子,这位每每一看折子就看到半夜,时常盯着臣子们呈报上来的消息发怔,看过良久,才长长地叹息一声,最后命石咏代批“朕知道了”四个字上去—— 只是知道了而已,却不采取行动。 于是没过两天,石咏终于又多摹写了几个字:“着雍亲王查办,钦此。” 石咏进出康熙的天子金帐多了,便发现周围人看待自己的眼光有所不同。原本见了诚亲王要老老实实行礼的,如今他刚翻下马蹄袖,诚亲王就会和蔼可亲地阻住他行礼,说:“都是亲戚,这么多礼做什么?” 魏珠待他也多少有些不同,总是石大人长石大人短的。石咏其实很想问一问上回“风月宝鉴”的事,奈何他们身在天子金帐中,一举一动都有无数人盯着。石咏心知万万不能刻意结交内侍,因此只当魏珠是个寻常“大总管”看待。 弘历就住在康熙金帐后面,由随扈的宫妃照看,打理饮食起居,石咏等闲也见不着。直至行围的最后一天,康熙在金帐之外大宴随扈众臣与蒙古王公,石咏才有机会见到了弘历。 弘历这时没有随在康熙身侧,而是一个人躲在金帐旁的高地上,背着手,默默望着面前的情景,听见脚步声,转头见是石咏过来,赶紧冲石咏点了点头,叫了声“师父”。 石咏与他并肩而立,两人都是目力很好,能清晰地看见围场盛宴的情形。只见场中燃着数堆篝火,将宴席照得明亮。几名蒙古的厨子将全羊架在木架上现烤,烤熟的羊肉现切下来,源源不断地递到酒席上去。场间觥筹交错,十六阿哥与十七阿哥这两个比较年轻,正在与蒙古王公比拼酒量,诚亲王、十二、十三这几位却对这种游戏敬谢不敏,只能在一旁干坐着。 此间有蒙古乐师奏乐,几名穿着民族服饰的女郎载歌载舞进场。场中的气氛极尽欢乐。然而石咏却听见身旁的小小少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唉——” “怎么了,弘历阿哥?是觉得这样的场景太热闹了,不喜欢?”石咏小声问身边的孩子。 弘历赶紧摇着头道:“不,很好,弘历很是喜欢……不过想着,如果弘昼在这儿,就更好了!他一向最喜欢热闹。” 石咏没想到,弘历在此刻,所想着的,是他的弟弟弘昼。这小兄弟两人此刻的感情这样好,可是将来,却一样要被摆到互为竞争对手的地位上去,石咏难免暗中唏嘘。都说天家无骨肉手足,但仔细想想,这何尝不也是封建帝制的锅? “师父,”石咏正在出神,身边弘历小心翼翼地往周围看了看,见确实没有任何人能听得见他们说话,便小声地说了一句,“弘历觉得很累……在皇玛法身边,皇玛法固然照顾,可每日都有这么多人盯着弘历,弘历绝不敢出半点岔子,叫别人看去了,让皇玛法失望……” 这一次弘历随扈,绝对是收获最多的皇孙。且不说遇熊一事为他营造了“天命”之说,弘历在世人面前的表现,绝对叫人挑不出刺。很明显,康熙对弘历日渐亲近,祖孙两个感情深厚,老皇帝显然是对这个孙子寄予了厚望。 可是谁能想得到弘历心中却藏着这样的心事。这小小的少年,在无数双眼睛和无比复杂的人心面前,不过是咬着牙苦撑罢了。 石咏听得心酸,弘历虽然不复当年那个圆乎乎、小小的雪团子模样,可是他在石咏眼中,依旧与当年那个聪明而刻苦的孩子一般无异。这样的孩子,竟然在此刻向石咏大倒苦水,石咏难免心疼,低声道:“在师父这里你尽管松快!” 他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一点了。 想想这孩子也是可怜,在康熙面前,要努力表现出聪颖与勤奋,在群臣面前,则要表M.damiNgpumP.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