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巧去了养心殿那边,检视造办处几名西洋画工为康熙皇帝绘制的行乐图,刚刚看完一幅,一抬头,忽然见一个不常见的身影立在画工处门外檐下,背对着石咏,手中举着拂尘,仰头望天。 这副形容,仿佛是此人偶尔路过,在檐下躲一会儿雨似的。 可是石咏望望天,盛夏天气,晴空万里,明明没有任何要下雨的征兆啊。 望着这一位久违了的身影,石咏暗想:究竟是什么风将您给吹来了,徐公公? 此刻檐下立着的这一位,不是旁人,乃是乾清宫太监总管魏珠的徒弟小徐,早年间小徐与石咏因为康熙书房里的那只自鸣钟而结识,又因为关押在景山后山的梁九功而生了些不快。但在那之后,两人再无交集,甚至连见面的机会也没有过几次,因此石咏全不知小徐今日摸到他这里,是为了什么。 于是他也走到檐下,立在小徐身侧,双臂一抱,抬头望天——他们这难道是要,谈天气? 岂料小徐一开口就让石咏脸色遽变。 “十六阿哥现在被关在宗人府。”小徐语气平平,“内务府这头很快会得到消息,内务府总管一职由十二贝子暂代。” 十二阿哥胤祹与九阿哥胤禟一样,身上有个固山贝子的爵位,早年间他的亲舅舅托合齐被牵扯进“托合齐会饮案”,病死在狱中,且因“罪孽深重”而被挫尸扬灰,不许收葬。自那时起,十二阿哥便备受打击,一直赋闲在家,直到前阵子为太后治丧,康熙皇帝许他协理内务府诸事,那时十二阿哥曾与石咏有些交集,彼此也算是认得。 但石咏万万没想到,十六阿哥怎么就被关去了宗人府。 “具体情由,咱家一概不知,唯独晓得小田现在被关在慎刑司问供。咱家另有差事,马上要走,大人……好自为之。” 小田是十六阿哥贴身侍奉的小太监,日常传讯跑腿,都是小田去做的。 石咏震惊之余,努力稳住情绪,低声道:“多谢传讯!” 小徐嘴角斜斜向下扯了扯,道:“十六爷曾救我一命,我不过知恩图报罢了,往后也不再欠十六爷什么。” 石咏当然记得当初梁九功发作小徐,小徐的命,是十六阿哥以一柄折扇的代价保下来的,他也没想到小徐一直将此事牢牢记着。 这个小太监,自从险些被梁九功杖杀之后,看着是性情大变,冷清淡漠到了极点。但是在石咏看来,小徐那颗心,到底还是保有那么一股热乎气儿。 眼下不是他感慨的时候,石咏想了想,便换上他正五品郎中的官袍,整肃衣冠,大摇大摆去了慎刑司。为今之计,是尽快打探清楚,十六阿哥到底犯了什么事儿被关去了宗人府。 从小田被押去慎刑司审讯的情形看,小田应当是知情人。 他身穿内务府的官府,大摇大摆地进入慎刑司。慎刑司亦是内务府所辖,因此旁人也不来拦他。 石咏没费多少力气便问到了小田的去向,也打听到了羁押小田的手令是内廷所下。如今十六阿哥任总管的内务府与宫中宜德二妃一起共管宫务,内廷与内务府各有分工,慎刑司亦一分为二,同时接受内廷与内务府两边的指令。不少犯事的宫女太监便是打发到这里受审受罚。 石咏却有把握,小田被羁押,一定与十六阿哥关去宗人府的事儿有关。 他独自来到囚禁小田的囚室跟前,只张了一眼,便知小田已经被用过刑杖,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从后背至大腿,一片血渍,极其可怖。 石咏赶紧低声唤了两声,小田闻声一动,费劲地抬起头来,眼中流露出惊喜,嘶声道:“石大人!” 他双肘支地,冲石咏缓缓爬过来,眼中含泪,道:“石大人给我们爷传句话,就说小田死都不会做卖主求荣的事,旁人逼我认的,我一件都不会认,决计不会给爷抹黑,请爷放心……等爷将来平安了,记着给小田坟头上烧点儿纸——” 真是个多愁善感的小太监,可惜现在真不是多愁善感的时候,石咏连忙蹲下,凑近了小田,小声说:“没这种事儿——” “十六爷好着呢,宗人府不过是例行公事问一问,回头都辨清了你们爷一准就出来的。他出来了就过来接你。”石咏睁着眼睛说瞎话,小田都被打成这副模样了,再听他的口气,怕是有屈打成招之类的戏码,有人专门做了局将十六阿哥套进了宗人府,接下来当会狠狠地往下踩不给对方翻身的机会才是。m.damInGPump.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