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的葬礼后,谭可贞站在墓园外发呆。路边没有什么行人,天很空旷,地很荒芜。 街道整洁得冰冷,他慢腾腾挪了两步。路边有个穿白色polo衫的中年男人,正拦着过路的人,请求给他们做扫墓清洁服务,任一遍遍的被拒绝,脸上依然是讨好卑微的笑,生命的苦难早已磨去了他的尊严。 谭可贞驻足,午后的阳光被高高的写字楼挡住,他们置于无边的阴影中。他想到了杜米埃的一幅画,《三等车厢》。很多个世纪过去了,但这样的现象从未变过,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上演。 一种悲哀缓缓爬上了心头。 他很想同情那个卑微困苦的男人,可是,想起五岁那年,母亲对他说过的话——若自己都没活明白,又有什么资格怜悯别人呢?也许,当他怜悯那些穷困苦难的人时,还有很多站在更高处、看不见的影子……那些人,以高高在上的姿态,怜悯着自己这样的人。 那么,如果这个世界将走向一场不可避免的毁灭,他又究竟有没有资格改变这一切? 从年轻时的天才自负,他走到了不惑之年的自我怀疑。 虚拟投影中,谭可贞的录像还在讲述,屏幕里的他抬起头,鬓已星星。 “我越发体察到,原来这个世界,真是一个冰冷而无比庞大、复杂的数学系统啊。” “你想,那么多人生多艰,同为人,却连怜悯的资格都没有。因为,人这种生物,智慧有限,只能度化自己,度不了别人。管好自己的事,不要影响到别人,不要伤害到别人,才是真正的行善——这真是宇宙系统对我们这些数字,最深的恶意。” 这样想想,人类的世界,像不像一场大型的、冰冷的算法呢? 每个人的生命轨迹,就像是xy坐标轴上的函数曲线。当他出生那一刻,家庭环境、教育资源……这些底数,已经被设置好了。代入到公式中,一生的走向便隐约可见。正如自己在人工智能领域的成就、自己的抑郁症和脆弱敏感、对超级人工智能的戒备……原来从很小的时候,就埋下了种子,只待未来的某一天将它挖掘。 宇宙的算法,是如此的精密庞大啊!每一个人,看似是自己做出了选择,然而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动因和结果,冥冥之中早已注定。所谓因果,都于出生时画在了坐标轴上,等待着。 宇宙是一张无形的巨手,每个人的命运都如数字,沿着函数的轨迹向前爬行。 当意识到这一点时,生而为人的苦难,真是到达了极致。 这个本质机械、以算法运行的世界,又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呢? 许多年前詹姆斯·陈的话又浮现在眼前——我们只能消除恶的化身,我们消除不了妄念。 詹姆斯·陈因此而进入了hbss组织,寻找心中理想的道路。这一刻,谭可贞理解了他。他们只是各自走上不同的道路而已。 既然如此,不如顺应命运,将这样的世界彻底清理了吧。 谭可贞回到深圳,神威集团总部。 他调出自毁指令,重新改写了形式——只要它被启动,就会命令所有程序超常规运行。 于是,装有芯片的核电站反应堆,以及核能武器,会在世界各地,炸出腾空的烟云,将地球炸得只剩地幔,将海洋变成死亡之水。核爆云将笼罩这个地球,地球会变成下一个金星,再容不下任何形式的生命。 影像里的谭可贞轻轻苦笑了一下:“原本这个秘密会永远藏在量子密钥中,直到人类自取毁灭。我本打算这样放任它。” “可是……直到有一天早晨。” 那天早晨。他宿醉后醒来。 天光刺痛了他的眼睛。谭薇正拉开窗帘,阳光从她背后照进了屋内。 一瞬间,他发现,这孩子长大了,不再是当年那个每天等他回家讲故事的小女孩。 而他,还没来得及好好看她长大。还没来得及多抱一抱她。 怎么一眨眼,她就大了,与她隔阂了?不能带她去非洲草原看动物,不需要再检查作业,不再每晚为她讲一个故事。 忙碌了几十年,到头来,却没有参与过女儿的成长,甚至因为她母亲的死,父女形同陌路。以后她会结婚,有自己的家庭,他却孤零零走向坟墓,走向死亡。 他心中涌起无法言说的遗憾和痛。 他怅惘着,忽然,一杯红茶递到了他的面前。 他呆呆地接过,掌心温热。白色的热雾中,谭薇的面孔也变得影绰缥缈。 “爸,你又喝醉了。” 她竟然主动和自己说起了话。不是做梦吧?谭可贞猛地从沙发上起来,额头还有些眩晕:“……嗯。” 实在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因为自己的软弱,害死了她的母亲,谭薇恨他是应该的。 谭薇转开目光:“妈妈以前就劝你少喝酒。”m.DamINgPUMp.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