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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节


    奉书大喜,扯了扯杜浒袖子,低声道:“爹爹在路上,又作了诗文!”急忙挤入人群,钻到了最前面。

    一看之下,却不是父亲的字迹。再一读,更是如堕云中雾里,满腔兴奋之情一下子化为乌有。

    那文章是关于父亲的没错,可却是一篇祭文,题目是“闻文丞相被执作生祭文”。奉书一看到,便即火了:“爹爹只是被擒,又没有逝世,哪个不长眼睛的,传他的死讯,作什么祭文?”

    只听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书生抑扬顿挫地念道:“丞相再执,就义未闻,慷慨之见,固难测识……遂作生祭丞相文,以速丞相之死……”

    一个小贩模样的人问道:“这文章里的‘丞相’,就是带兵打仗的那个,文天祥文丞相?”

    那书生冷笑道:“带兵打仗的丞相,除了他,还能有谁?”

    那小贩又问:“那这‘生祭’两个字,又是什么意思?难道人没死,也能祭他不成?”

    那书生不屑再理那小贩,摇摇头,继续念道:“呜呼,大丞相可死矣!文章鄒鲁,科第郊祁,斯文不朽,可死……二十而巍科,四十而将相,功名事业,可死……仗义勤王,使用权命,不辱不负所学,可死……虽举事率无所成,而大节亦已无愧,所欠一死耳……”

    路边的蒙古巡兵不识汉字,也听不懂那书生之乎者也的文言,只知道这纸上写的并非犯上反动的言论,便不管。

    奉书却听得目瞪口呆。那文章里引经据典,她虽然并不能全懂,但听得通篇下来,洋洋千言,竟都是在劝文丞相速死!

    那书生似乎十分无私大度,一边念,一边用白话向周围的百姓解释,说什么“奈何再执,涉月逾时,就义寂廖,闻者惊惜”,那是说文丞相被俘多日,仍没有传出慷慨就义的消息,真是让人惊叹惋惜,无从猜测。

    还说什么“今以亡国一夫,而欲抗天下?……奈何慷慨迟迴,日久月积,志消气馁,不陵亦陵,岂不惜哉?”那是说他已经无法力挽狂澜,倘若苟且偷生,日久天长,意志磨灭,那便可惜了他一身忠义之名。

    最后,“人不七日毂,则毙。自梅岭以出,纵不得留汉厩而从田横,亦当吐周粟而友孤竹,至父母邦而首丘焉。”那是说丞相若是能效法不食周粟的伯夷、叔齐,绝食死在庐陵家乡,那是最可取的。

    言外之意,如今丞相居然绝食而未死,不能不让人失望。

    奉书又气又急,骂道:“这是哪个失心疯的,是何居心,作出这种狗屁文章!你还在这里念,是收了好处不成?”

    那书生身后跟的书僮眼睛一瞪,扯了嗓子道:“你一个小孩子家,认得几个字?有眼不识泰山,我家相公的名讳,说出来吓死你!庐陵名士,王公炎午,听说过没有?”

    那书生轻轻挥了挥手,淡淡道:“好了,晴烟,低调些。”接着又摇头晃脑地念道:“轻一死于鸿毛,亏损篑于泰山……”

    奉书哪管这书生姓甚名谁,怒道:“我说不好,就是不好!别再读了,难听死了!”

    那书生几次三番被她打岔,早不耐烦,手中扇子朝她一指,呵斥道:“是那家的小猴子,还有没有家教?怎的没人管管?”

    奉书做了几年小乞丐,各种冷眼呵斥受得多了,本来浑不在意,可此时听他骂自己“没家教”,显然是连父亲也一并奚落了,登时怒从心中起,回敬道:“你才没家教!”再也忍不住,把敬惜字纸的家训抛到了九霄云外,伸手就要去撕纸。

    那书生连忙拦住,叫道:“喂,喂,我还没读完呢!”

    奉书一把隔开他手,脚下轻轻一绊,那书生就四脚朝天摔在了地上,一身体面长衫撩了起来,露出里面的绫罗裤子,一时间斯文扫地,那书僮连忙去扶。四周围观的闲人轰然大笑。

    奉书伸手将那字纸乱撕一气,抓了个稀烂,还不解气,又用脚跺了一跺。那叫王炎午的书生一手扶墙,一手扶冠,在旁边引经据典地大骂,却也拿她没办法。旁边几个百姓有的骂,有的笑,围成一团。

    忽然她身子一轻,已经让人拦腰抱起来,耳中听得杜浒低声道:“别惹事!”

    奉书用力蹬着两条腿,边哭边道:“你读读那文章,他在咒我爹……”话没说完,已经让杜浒掩住了嘴,不由分说,抱进了一个黑漆漆小巷,拐了个弯。眼见左右无人,杜浒才把她往墙角一丢,低声喝道:“你那是当街闹事,不怕引来鞑子巡兵吗?到时我看你还能不能神气得起来!”

    奉书稍微冷静下来,也知道自己方才太过失态,低下头,可仍是忍不住眼泪直流,呜呜咽咽地说:“那个王……王什么,凭什么说m.DAMInGpUMP.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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