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醒过来……有时我半夜惊醒,都要来探他的鼻息,生怕他熬不过去……” 李氏瘦弱的身影和床上一动不动的冯父,在微弱的光线中,犹如静止的画面。在冯婉的记忆里,三年前的冯家并非如此,他们住在英租界的洋房里,有十几个下人可供驱使。 没想到短短三年,便沧海桑田,换了人间。 “夫人!大老爷又来了!”包妈跑到门口,焦急地喊着。 李氏收起伤心的情绪,皱眉道:“他们不是才来过吗?告诉他们,我不在!” 李氏的话音刚落,院子里就响起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五婶,我们知道你在里面,总躲着也不是事,我叔都变成这样了,咱们总得想个办法解决问题是不是?” 这个声音吊儿郎当的,带着几分纨绔子弟的油滑。 李氏抿了下嘴唇,气愤地往外走。 天井里站着几个人,为首的中年男子,穿着精布长褂,戴着眼镜,气质沉稳。这是冯婉的大伯冯先月,冯家大房如今是混得最好的,住在法租界,手下还有一家洋行。 冯先月身边的年轻男子,中等个头,穿着三件套的格子西装,皮鞋擦得锃亮,嘴角挂着一抹假笑。他是冯先月的长子冯祺,远近闻名的花花公子,总是跟些电影明星,唱戏的名伶纠缠不清。 他见李氏和冯婉一起走出来,双手抱在胸前:“哟,这不是我们的大留学生吗?几时回来的?” 许鹿不喜欢这位堂兄,只冷淡地站在李氏身后,并不答话。 “嘿,长脾气了?连你哥说话都不搭理。”冯祺啧啧了两声。 冯先月没有理会两个小辈,推了下眼镜:“弟妹,纺织厂的事情,你考虑得如何了?” 李氏说道:“大哥,纺织厂是爹和老爷的心血。老爷现在这样,我一个妇道人家撑着里外已经很难了。当初分家的时候明明说好,这间纺织厂归我们。你们为何要这样咄咄逼人?” 冯先月也不拐弯抹角,和气地说道:“弟妹,别怪大哥心狠。这厂子在你们手里,注定也是赔钱的。你们家又没有男丁能够支撑家业。这样吧,我给你们一笔钱,你拿去给五弟看病。然后将厂子交给我,如何?” “爹!”冯祺不满地叫了一声,心里直犯嘀咕。要他拿钱出来,跟要了他的命一样难受。 冯先月抬了下手,耐心地看着李氏。他相信对方会答应的。 李氏其实有点心动了。这个纺织厂到手以后,的确一直在赔钱,现在家徒四壁,如果有了这笔钱,不仅能帮家里度过难关,还能给老爷看病。 她正举棋不定,许鹿却先她一步开口问道:“不知大伯打算给我们多少?” 李氏回过神来,这是个要紧问题,确实得问清楚了。 冯先月终于看向三年未见的侄女,见她目光坚定,李氏也没开口制止,才说:“如今的世道,大家都难。这样吧,我给你们三千元。” 闻言,周围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连冯祺都觉得父亲实在是太大方了,一出手就是三千。但父亲做事一向有他的目的,这回冯祺倒没有质疑,只是对那边的母女俩嚷道:“五婶,这钱可不少了!以后别再到处说我们大房欺负你们!” 许鹿却不买账:“大伯莫非欺负我们几个弱女子不懂行情?纺织厂里的一些机器是进口的,早年就花了不下上万元购置。这些年,与缫丝厂,蚕农,经销商建立的关系,也值不少人情价。三千,恐怕远远不够吧?” 当初接过厂子,冯父里外奔忙。很多进口机器上贴的使用说明是洋文,中国的工人不会用,都是做律师的邵伯父手把手教他们的。这些事情李氏可能不清楚,许鹿有冯婉的记忆,却是一清二楚的。 “冯婉,你疯了!”冯祺气急,连名带姓地叫道,“一家倒闭的破厂子,给你们三千已经是看你爹的面子,你别得寸进尺!” 许鹿不客气地说道:“现在是你们要买我们家的厂子,我觉得价格不合适,怎么叫得寸进尺?还是你们想趁火打劫?” “你这小丫头,几时变得这么伶牙俐齿!看我不……”冯祺卷起袖管,一副要教训人的样子。 冯先月按住冯祺,只看着李氏:“弟妹,你怎么说?”在他眼里,冯婉一个小姑娘家做不了主,他也不用较真。 李氏听到女儿这么说,大体也明白了用三千元交换纺织厂,是桩亏本的买卖。纺织厂是丈夫的心血,就算最难的时候,他都没想过放弃,不能就这样轻易地交出去。 她咬了咬牙说道:“大哥,你听到小婉的话了,她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冯先月倒没生气,冷笑了一下,带着冯祺等人走了。 第三章 出了弄堂,冯先月要上汽车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三年前,这侄女还柔柔弱弱的,说话都不敢大声。三年之后,真是脱胎换骨了。 看来出去留学一趟,还是长m.daMINgpuMp.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