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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节


住。

    “你不怕镜花水月?”

    她抬头望向他:“怕,但你难得给,握得了一时,就算一时。”

    说着,她捏紧宋简的手,借力上了车撵。

    一路上,二人都没有说话。东方的天空渐渐发白,烟雨中看不见太阳,是以渐渐亮起来的天光也是苍白的。

    车撵出了城,一路往南边。城外是漫无边际的田地,此时正是麦子抽青的季节,风过青浪起伏。

    大约行了半个时辰,车撵停下来,宋简与纪姜下了车。

    宋简撑开一把伞,走到前面去了。张乾轻轻地推了推纪姜。将一只竹编的筐子递到了她手中。

    “你快跟去,爷寻常不许我们跟着去那边。”

    雨后的泥地轻软,散着淡淡的土腥味。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在田埂上走着。田间没有一个人,为雨所洗的天幕之下,单单衬出了这个两个人,恰如一幅干净的山水人物。

    “这里是什么地方。”

    宋简没有回头。“我在前面,替我父亲筑了一座空冢。”

    也对,宋子鸣死后,所有的东西都是纪姜收敛的,宋简去嘉峪时,一样遗物都没有带走,是以连衣冠冢都不得筑,只得以筑一座空冢。

    “我父亲的坟,你把他建在什么地方。”

    他突然停住脚步。

    “在帝京西郊。那块地,原来宋家的祖坟,顺天府要将它封锁,我挡了下来,父亲,还有宋家其余人的灵柩,都葬在那里。”

    宋简笑了一声,“你待我,还真是仁至义尽。”

    纪姜行到了他的身后。

    “我知道,你再也不会承认纪姜是宋家的妇人,你走后,我也不敢再去墓园,这几年,我托了李娥和黄洞庭代为祭拜。”

    说着,他们已经走完了那一段田埂。宋子鸣的空冢已经在眼前。

    那其实就是一座土丘,前面立着一块青色的石头碑。宋简走到碑前,低头望向他亲手所刻碑文。

    “你跪下。”

    纪姜什么都没有问。走到他身边,慢慢地跪了下去。

    宋简放下伞,拿过她手上的那只竹编的筐蓝,取出火折子点燃,焚起香烛。

    雨还没有停,点燃的蜡烛发出几声轻微的碎响。纪姜望着宋简,他的侧脸映着淡淡的火光,轮廓柔和。

    他将纸钱一张一张地投入火堆。纸灰在雨中飞不起来,翻滚到纪姜的膝边。与此同时,宋简的声音,也一道入耳。

    “临川。”

    “在。”

    “你若不是公主。你我之间,如今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纪姜垂下眼来。“若我不是公主,我应是你高中骑马游帝京之时,道旁仰慕你的女子之一,捧花载道,随众人追马过集市,也在闺阁里读你的写的诗文,而后终此一生,都无幸与你相知。”

    “呵……”

    他笑了一声,看着她静静的垂按在地上的一双手,手腕处已经被镣铐折磨的淤青不堪。

    “这样多好。往后,你不用见我宋家覆灭,我也不能活下来,你也不需如此狼狈地跪在这里。”

    “这样不好,我宁可我是公主,宁可你活着,宁可再见到你,哪怕余生都要受你的苦。”

    宋简的背有些发僵。他不再说话。

    再开口时,却吟出了《蒿里》

    “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

    这是一首汉乐府的挽歌,他吟诵的曲调是孝武帝时,李延年所作之调。宋简记得,当年挚友离世,纪姜亲调古琴,陪他在庭院中吟过此调。那时满园风清月明,他少年时代干净纯粹的哀痛和怀念,尽数被她轻柔的琴声包裹。

    此时风大起来,将他的声音一下子带出去好远,在无边的青浪之上回响。

    纪姜闭上眼睛,跟随着他的声音,一道轻轻吟出后半两句。

    “鬼伯一何相催促,今乃不得少踟蹰。”

    在宋子鸣的空冢之前,宋简并没有再说出纪姜想象中,那种割心剜肉的话。他只是迎着风撑伞立在她身旁。满身素色衣袍被风鼓动,不时拂过她的脸庞。轻吟《蒿里》,也由着她温柔地去和他。

    他立着,她跪着。

    可是青州城外的风雨中,并没有人能分辨得出来,究竟是宋简陪着她在墓前认错,还是纪姜陪着他在碑前哀悼。

    第38章 旧乱

    人与人之间, 总要彼此承担些什么。

    在宋意然的面前, 在父亲的空冢前,宋简因不能举刀手刃纪姜而自咎。然而, 独自承受这份令他痛苦至深的自咎,却也是红尘为夫妻后,一个男人对女人的担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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