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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节


儿我那瘫子老汉还活着,儿子却短命去了,留下个七岁大的小孙子。原本指望儿媳妇能守住,好歹把孙子带大了。谁知也留不住,铁了心要跟野汉子跑。我没法子,只得打发她嫁人,好歹索回几两彩礼钱。那会儿我是上要伺候瘫子老汉,下要照料奶娃。若不是七娘接济帮扶着,我……”她哽咽了一阵子,才又擦着眼泪道,“我拉下了脸,说你们非要把七娘卖了,不如就卖给我吧。为了凑银子,还把院子里那棵老枣树给卖了。七十多年的老枣木,砍的时候满树的枣子都快熟了。我还忖度着,他们好歹会等七娘把孩子生下来,谁知道大着肚子就卖了——那会儿孩子都快八个月了,眼看就要临盆。那娘俩真是畜生投生。”

    她又叹息了一阵子,“我去他家闹了一阵子。人家要娶县主,知道要脸了,就把那人牙子给推出来,让他同我说。那牙子便和我说,他只是个倒手牵线的,买人的那个是乐府采办,让我有本事就去找官家闹。我琢磨着他们是合伙骗我,就辗转打听托请,还施了一回钱,才知道确实是乐府给买去了。”

    如意将信将疑,“乐府里是教歌舞的地方,怎么会买孕妇?”

    而且听郑氏的说法,庄七娘已怀孕八个月了,又不是没显怀。

    “这就不知道了……”这妇人干巴巴的停了一阵子,又抬手擦眼泪,道,“只知道那阵子他们买了好几个人,都是孕妇。”

    如意便又愣了一下——这就耐人寻味了。

    “你可知道那牙子是哪家?”

    她也只是一问,不想这妇人竟当真记得,“他就住在村北头,前阵子才逃难回来,就又操持起这损阴德的老本行。您去一打听,定准儿有人知道。”

    如意问完话,从院子里出来。

    墙角便有一棵枣树。她打眼一扫,果然在那枣树西北看到棵老树根——想来这枣树就是这老树根后来孽生出的新苗。

    入了九月,枣子早已打净。如意在树下看了一会儿,想起郑氏说她卖枣树时,枣子都快熟了,那应该是七八月之间的事。这么说来,庄七娘的孩子大约生在九月、十月之间,倒是和她……

    如意顿了一顿,没有再往深处想。

    那枣树下搁了两口箱子,箱子上压着红纸。如意在宫外住的久了,依稀知道些民间习俗,便问道,“您家是要办喜事吗?”

    那妇人忙道,“是——孙子快要娶媳妇儿了。昨日出城下聘,离得远些,今天还没回来呢。不然也让您见见。”

    庄七娘被卖掉时,她孙子七八岁,今年该有二十六七了。不过穷苦人家说媳妇儿难,不攒下几个钱还真没谱,三十、四十了才能娶上亲的也不少见。

    如意便取了两枚金锞子给她,道,“这是替七娘给的看喜钱。”

    那妇人推拒了一番,总算肯收下。

    如意告辞出门,她又唤住如意,欲语还休,“七娘别是跟了什么很了不得的人吧……”

    如意被她逗得一乐,笑道,“可不是么。”

    从郑婆家出来,如意便差人去村北头打探牙子的消息。

    果然如郑氏所说,一打听就打听到了。

    如意隐约觉得一切都太顺畅了。她这个人自幼运势就不大好,做事很少有这么水到渠成的时候。过于顺利的事她都习惯性的缓一缓,好琢磨琢磨是不是有什么隐患没察觉到。

    因此这一回她没有直接出面,而是令舵里的伙计代替她,和那牙子约在酒楼里面谈。她则订下隔壁的雅间,听他们怎么说。

    她去的早些,便斟了杯薄酒,临窗小酌。窗下便是街口,街上沽酒卖花的小娘子有一把好嗓子,叫卖起来婉转如唱。这叫卖声里,云行水流,人来人往。她一时走神,竟又想起徐仪——当年他牵着她逃出国子学去,穿过一条银杏树的林荫道,便带着她闯进了这繁华红尘。至此刚好也要有十年了吧。

    不过片刻走神,她便望见活计和一个贼眉鼠眼的瘦子从街口走过,正往这酒楼里来。

    这瘦子显然就是那个牙子。

    可这并不是如意头一回见他。

    ——就在五代光去绣楼闹事的那天,如意下了马车要进绣庄,扭头瞧见借口有人盯着她——那个人就是他。

    如意抿了一口酒,心想,果然世上就没有这么顺利的事。

    并不是她要见这个牙子,而是这个牙子诱导着她来见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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