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的时候,卫来回头看,衬衫在衣架上轻晃,两个小洞,像两只呆滞不明就里的眼睛。 卫来替它委屈:干嘛烧它呢,制衣工人辛苦做的,有本事去烫姜珉的皮啊。 —— 终于坐回驾驶座,屁股后兜有点硌,摸出来,是赠送的那个记事本,本想随手一扔了事,忽然想起什么,粗粗翻了下页数。 十几页,旅程顺利的话,每天写一两句对她的看法,正好交作业。 于是又塞回去,当然,能不写最好了。 车出赫尔辛基,才像是真正踏上旅程,这条路他走过,白天开车的话,风景很好,会看到绵延的田野、森林、河流和零落的红顶白墙的乡村房子。 但现在,只有浓的浅的黑,呜咽一样的水声,和很远很远的光。 卫来决定跟她打个商量。 “那个对你的看法,能不能不要每天都写?看法这东西,一段时间内很固定,我不可能对你天天变看法。” “一句话都嫌少?” 卫来不吭声了,提这个要求有点得陇望蜀的感觉,怪害臊的——都多少年没害过臊了? “那你现在对我什么看法?” “我想一下。” 他没想多久:“我觉得你挺没劲。但这个没劲吧,又不是大家都觉得的那个意思。” 卫来斟酌着怎么说最合适。 “我在拉普兰,遇到过一个萨米族老头,他请我进帐篷烤火,聊天的时候,他说,人的一辈子,像根烧火的木柴。” “开始是树,要生长。长成了,就是砍下来的柴。” “做事、工作了,就是柴燃起了火,发光,发热,一身的劲。” “最后老了,就是烧完的柴,成了炭块,渐渐凉了。” “岑小姐,你像块正在凉的炭块一样。” “你跟沙特人讨价还价、跟我说话、签约,乃至去烧姜珉衣服的时候,你的情绪,都是一样的。” 像最平的旋律,没有起伏,不知道这只是前奏呢,还是通贯全篇。 岑今说:“我这个人,确实很无趣。不止一个人这么说了。” 她往下躺了躺,帽子拉上:“这一路,你如果觉得无聊,保证我安全的情况下,尽可以出去找乐子,我不会向沙特人打报告的。” 说完阖上眼睛。 最糟糕的旅行同伴,就是你一路开车,她一路睡觉。 真可惜,一张漂亮的脸,搭了这么个无趣的性子。 卫来尽量往好处安慰自己:无趣只会让同伴觉得无聊,总比强行有趣把人逼疯来得好。 他只当是一个人开车夜游,兜风。 风撼动高处尖尖的黑色的树梢。 大河像夜色里弯曲的镜面,里头落着被冻瘦的星星。 终于驶进图尔库小城的时候,路边的草坪上蹲了个巨大的充气鸭子,像在孵蛋。 —— 塔皮欧大概是油码头的“名人”,卫来问了个夜班的工人,很快就找到他的单人宿舍兼值班室。 时间已过半夜,他房间还亮着灯,门半掩。 推开门,塔皮欧诧异地抬头,他五十来岁,满脸乱蓬蓬金色胡子,捧一本色情杂志,手边摊开的快餐纸盒里都是薯条,番茄酱挤得一滩一滩,像不新鲜的血浆。 他油腻腻的手接过卫来的“船票”,恍然大悟一样:“哦,沙特人的路子。” 钱是沙特人的脸,全世界都给面子。 塔皮欧搓着手,翻看边上破烂的登记本:“你们来的有点不巧……好几艘货轮都刚走……倒是还有一班船……从立陶宛出发,要去德国的,海上遇到风暴,迷了航,在图尔库停了好几天。马上就要开了,我应该能让你们上,但是……” 他忽然压低声音,凑到卫来耳边,带来好大一股夹薯条啤酒的狐臭味。 卫来闭气。 “但是,你们上船之后,必须一直待在房间里。不管看到、听到什么,都不要管,不要问。到了斯德哥尔摩,下船就是。” 懂了,是黑船。 卫来皱眉:“还有别的船吗?” “有是有……得等,最早的一班,还要四个小时。” 卫来回头,看倚在门口的岑今。 她脸色疲倦,犯困,语气有点不耐烦:“既然现在有船,就走呗。” 第12章 细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人生很多时候都跟罪恶近在咫尺,比如隔壁有人杀人,楼上有人放火——坐黑船这种,就是跟罪恶离得更近些,肩并肩吧。 卫来开车,塔皮欧坐副驾给他指路,巨大的油轮泊在近港,甚至连通着铁路线,车子像不起眼的玩具,在船只的阴影间穿行。 最后停在了一艘货轮边上。 这是艘冷藏船,和边上那些庞然大物相比,身量有些娇小,灯开的少且暗,只船m.DamiNGpUmP.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