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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节


要我抄写乐谱。好的,这个我没意见,抄就抄,抄完了之后宰相他来检查,每一张都认认真真看完了,最后告诉我说姑娘你要先练书法才行,他完全看不懂我写的是什么。我一个现代人钢笔字都写不好你要我练毛笔字?!这玩笑不好笑好吗?!

    好的,我先学练毛笔字。

    先练拿笔的姿势,手指持笔手背虚握状,从早到晚保持好几个时辰;终于握笔的姿势让他满意了,开始每天站在书桌前,照着他给的摹本写两百张大字。少一张都不行,晚上他要检查的,每一次都是一个字一个字看过去,哪一个笔划写得让他不满意了就再推倒重写,每天写的字堆在一起,隔三天就把以前不满意的选出来要我重写,然后把写得还不错的全部烧掉。

    一言不合就要我全部推倒重写。

    期间皇帝过来围观了一次,然后大度地和我重归于好,只是我就不用住回后宫了,我住在后宫名不正言不顺的,还不如住在宰相家里好好学习。我真是谢谢他了,不过我也挺乐意待在宰相家里,宰相的藏书远远比皇宫丰富,因为皇帝就喜欢乐谱,宰相却有很多游记、志怪小说,闲来没事我就在他的藏书阁转来转去,像寻找宝藏一样寻找我感兴趣的书籍。

    光是练字就练了三年,然后宰相觉得“这些大字不会太丢人”了之后,在我每日练字的间隙加上了练琴的时间。

    和教我练字比起来敷衍了不是一点半点,什么都不告诉我,就是每天早晨给我弹一曲,然后要我自己写出谱子、自己按照他的弹法练习——以及每天惯例的两百张大字,一张都不能少。

    我不服!我要出去玩!

    但不知为什么我还是乖乖按照他的安排做了。

    这辈子就只有在宋宰相手里那些年努力了一把,学了点东西,读了不少我自己绝对不会去读的书,老老实实地练字、练琴,后来宰相还陆陆续续教了我不少别的,比方说长笛、二胡、古筝之类的常见乐器。

    再后来就是皇帝重病垂危,我为他弹琴唱歌陪着他走完人生,为他祭天,儒修新选的皇帝不喜欢音乐,要整改全国,我就杀了他,和儒修打了几天几夜,再然后自己继位为皇帝,宋宰相致仕修行,永常出山辅佐,越国迎来了风雨飘摇、政令一天三变、科技高速发展的六十年,六十年完了,我独自离去。

    再怎么跌宕起伏的人生,好像也就一句话三个字可以概括:她活过。

    是怎么暴露的自己呢?我不知道,好像忽然有一天他们就看穿了我的身份,消息泄露,想杀我的人蜂拥而至,临走前我没有看到永常,他不肯见我;但我最后见了一面宋宰相,他已经修炼到了筑基期巅峰,玉冠博带、白衣翩翩,在御花园里抚琴。

    那是我从未学过的离歌。

    他为我弹了很多首曲子,但从来没有过离歌,一首也没有。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绝妙的铺垫,也许他们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含着某种深意,但他们藏得太深了,我看不明白。

    我站在他背后,默默听他弹完所有流传已久的离歌。我是那么平静,既不惊奇,也不难过,因为他的琴声里既没有惊奇,也没有难过。

    人不该和比自己太深的人做朋友。尤其是你们还一个是好人,一个是坏人。

    其实每一个人心里都潜伏着阴暗面,只是有些人格外能够控制。他们把自己的恶毒和冷酷储存起来,等到合适的时机,才对合适的对象释放。

    我没有学乖,我总是学不乖。海明教会我好人才伤人最深,但我好了伤疤就忘了痛。在我的意识里好像我还一直是个小孩子,我是说,我当然知道我不再是了,但我总是下意识地还这么以为,还觉得世界对我温柔以待。

    但是坏人就要有坏人的觉悟。坏人不能期盼和好人做朋友。

    很少有人会相信坏人的真心,或者说相信了之后还是选择牺牲坏人。

    ……没什么不对的。

    到最后我仍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宋宰相,我也不知道皇帝的名字。我从来没有询问过他们,他们也从来没有询问过我,好像大家都齐心协力地把这件事忘记了,大家都知道自己是在和谁说话,何况代号那么多那么多……皇帝称宰相爱卿,我叫皇帝为陛下,他们都唤我姑娘。

    最后一曲弹尽了,琴弦崩断,宰相颤抖着停了手,原地静坐片刻,甩袖而去。

    袖口有什么东西冲我飞来……他甩给我一支毛笔,笔身湿漉漉的。

    “你出师了。”他没有回头,只说,“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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