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她,脸色青白,嘴唇抿得毫无血色,神情分外无情而憎恶,半晌才说得出话来:“是你自己选的。” 说起来也巧,这六年同住一个沈府,竟然一次都再未见过,最近的一次,也不过就是隔着一道矮墙,听见他的声音。 忽而又变作少年时的他,着银光闪闪的铠甲,与她并肩而行,又刻意留出一拳宽的距离,暧昧而疏远,热烈而又满怀敬意。 雪花柔和了他的面容,他回过头说:“我走了,你要信我。” 千里送君,终须一别。这一别便是经年蹉跎,浮生如梦。 每当梦醒时候,苏倾才有一点恨沈祈。 恨他的喜欢里掺杂了太多杂质,含着**,鄙夷,怀疑和厌弃,要非如此,或许她早就可以庸庸碌碌过成柴米油盐之妇,否则,谁愿意数十年如一日做天上仙子。 可是为人妻,如何能够心怀别人,又怨怼别人。 人活一世,又怎么能总想着“过去”和“如果”。 她将钏子套在手上,调整好大小,上面的石纹珠子还能如风车转动。她紧了紧披风,走回了屋里,双手闭上了门。 门缝里露出一竖条的圆月,慢慢地越来越窄,直至消失。 天刚蒙蒙亮,鸟雀鸣脆,清晨起了大雾,连绵屋宇都笼罩在雾中,迷蒙不清。 锁儿从偏房出来,整饬着领子,打了个哈欠,白气萦绕。 路过大门时,她甚至主动给扫院子的小丫鬟打了声招呼,谁都能看出她面上的喜气。 昨夜里大少爷终于松了口,答应夏天到来之时,要给她个名分,升她作侍妾。数年的心愿,一下子便了,她觉得自己要变成花翎子公鸡,四下巡视一遍,才不至于飘飘然——尤其要巡视大夫人的地盘。 她踱到了正堂外,忽地听到雪花的尖叫划破长空: “来人,快来人!大夫人吞金了。” 锁儿吃了一惊,推门进去,雪花跪在塌前,用手捂着嘴巴,抖如筛糠。 帐子里,苏倾双手交叠躺着,头上规整戴着一朵纸花,腕上戴了一只金钏,如若不是面如金纸,倒像是安静地睡着,睡在暖香温室的蝴蝶仙子,不知忧愁。 沈府上下登时乱成一团,屋里不一会儿便挤满了人,脚步来来去去,七嘴八舌吵嚷不休。 谁也没有注意到桌下一只变形的蜡丸孤零零地躺在桌腿边。余下的半张纸条,早在火盆里扭曲着燃烧殆尽,上面的三个字也跟着化作了灰烬,静默地沉入寂静的梦中: “跟我走。” 第4章 雀登枝(一) “妈,我要迟了!” 苏倾一进门就听见苏煜暴跳如雷地跺脚,变声期的声音像是公鸡打鸣,嘶哑刺耳。 而苏太太的双手环着他的腰,坚持不懈地给儿子提裤子:“小祖宗,快了快了。” 苏太太花了点私房钱裁了一件崭新的裤子,不试一试怎么行。 苏煜正处于长身体的阶段,却比其他男孩子更矮小一些,还有点驼背,整个人显得耷眉臊眼。感谢苏太太的好基因,他的皮肤算白,眼睛也大,但是鼻梁上架了一副厚底眼镜,加重了脸上的懦弱呆气。 谁都不会想到这样一个在外面唯唯诺诺的孩子,会在家里这样大喊大叫。 苏太太终于提上了他的裤子,瞥见苏倾站在一边,仿佛看见了救星:“倾儿,缸里没水了。” 苏太太说话时腔调儿很软,咬“倾儿”二字时更是亲昵温柔。 苏倾转身走出里屋:“我这就去挑。” 前院里本有口井,但是里面早已被黄土填满。井边长满摇曳的荒草,地上条石铺就的砖路,已经被尘土盖得看不清本来面目。 老房子还是清初的时候盖的,很旧,门上的黑漆都剥落了,所幸构件还未腐朽,但下雨天要渗水,灰白墙面上开出晕染的黄褐花纹。 ?m.daMingpump.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