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放了许久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她的这些话既是对他说的,亦是说给自己听的。 李归尘轻轻叹了口气。 是时候正巧已到了家门前,李归尘勒住了缰绳,将蒲风扶下了马。他眸色深沉地凝望了蒲风许久,伸起手来以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绯红的面颊说道:“你何尝是我的软肋?又胡说。我也不要你去沾染那些血气,无论出了什么事,你且记着,都有我在。” 那低沉磁性的声音里满是宠溺的味道。 蒲风一时木讷在了那里,他揽蒲风入怀,将她单薄的身子暖了许久,这才扶着她的肩,垂眸望着她浅褐色的清亮眸子,一直望到灵魂。 他说:“是这世道坏了,我要将它变一变。” “世道?” “我的罪诏传遍百官,无一人有疑议,那我便要杀尽文武百官吗?是谁听之任之我杨家遭奸人构陷,那我便要诛杀那人吗?” 呵,那人,不就是远远坐在金鸾宝座上的当今圣上吗? 蒲风摇了摇头,垂眸一笑。她或许能从这只言片语中,寻味出他当年意气风发时的模样。一个人骨子里的傲气,是永远永远,哪怕后来会卑微得只如尘埃芥子,也不会改变的。 在萧琰眼里,乃至景王党或是东厂幡子的心中,他都只不过是一个企图东山再起或者说一雪前耻的亡命之徒。 萧琰说他傍上了皇长孙,殊不知,只是以己度人而已。 她起初只觉得长孙殿下只是视他们如棋子,如今看来,或许她错了。在长孙殿下的谋划里,保住父王的储君之位或是扳倒西景王只不过是一个必由之路罢了,而绝非目的。 百官堕怠,党派丛生,置黎民于水火,置法纪于废弛,这便是当今的世道。 真的是该变一变了。 与他而言,于这泱泱大明而言,皇长孙正是希望。 她忽然觉得萧琰此人是如此的可笑,又是如此的可悲。当日陶刚案复审,堂下众人皆夸赞他是“青天在世”,然而在涉及党政的案件上,他又俨然退为了丁霖徐洪之流。 “你以为普天之下单你一人心怀有志?”这话虽出自萧琰之口,可他却没有那个胆气来始终奉行。 一如他当年为了自己的前程,抛弃了自己的良心。 蒲风摇了摇头,坐在炕桌边上一面支起窗子看着李归尘在厨房忙碌,一面一封一封地翻阅着崔茉留下的全部书信还有手稿。 这里面多是些誊抄的诗句,譬如李清照李煜的词作,也有些蒲风没见过的,如: “月似罥烟眉,薄云青纱透。良会终别远,广殿泪相候。” 前两句描写的虽是月夜,却也可理解为闺房之景,而后两句……南朝有诗名为《光宅寺》,其中“广殿悦逢迎”一句中,这广殿分明指的乃是寺庙的大雄宝殿。 蒲风再翻下去,只见一张浅妃色的藏花笺上写了一封信,字迹略微有些潦草凌乱,所用的却并非是常规信件的格式,似乎并未打算寄出去。 “慧鉴如晤:病愈沉疴,非药石转矣。君曾相劝,妾气色大好,唯欠脂粉,言赴明日相赠与之,愿妾心安。君亦常言,出家者口无诳语,今汝未奉行,何敢死乎? 汝必因此一恶,永难再登极乐,须于黄泉九幽以待妾身矣。 感有生十数,虽未出闺阁,但已遍尝艰辛。郎中相薄幸,寡嫂屡羞之,妾已无望。唯念君恩矣,若非此残身,必终生以奉君,纵青丝落尽。 可笑妾乃痴妄众生,君亦难渡。然,闻君既弃我,妾留此残生何念? 唯恐泉下泪眼婆娑枯面毁,君见勿怪。妾身载拜。” 在那之后,茉儿跪在床上以衣带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再也没有人知道,曾有一道微薄的光芒点亮了她短暂而又黯淡的人生。 如今,斯人早已远。 可就算到了泉下,茉儿也找不到释明了,她必然再也找不到了……法相或在,皮相全无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书M.DaminGpUMp.com